“轰隆！”一声巨响，北山的一处石壁坍塌，巨石滚落，将正在家里喂猪的翠香吓了个激灵。
顺着异响传来的方向望去，翠香忽地想起老爹今天一早就说要去那边放羊，不由地心里打了个寒噤。她到底是不放心，索性将整桶的猪饲料全都倾倒进了猪食槽子里，然后脱下围裙擦了擦手朝着屋里做饭的老娘喊道：“娘，俺去北山寻寻俺爹，这都晌午了也不回来吃饭。”
“哎，快去快回，饭该中了。”老娘应了一句，继续低头烧着锅洞里的炭火。
深秋的山里总是透着一股冷气，路边的杂草也都穿上了枯黄的棉衣，不远处老爹的羊儿正吧唧着灵巧的小嘴撕开这层黄色的薄衣，啃食着被包裹起来的嫩芽。
“使劲！嘿哟！嘿哟！”山坡下面传来一阵吆喝声，伴随而来的还有老爹的惨叫声。
“啊！啊！轻点！快点！疼死俺了！”
翠香顾不得看羊了，三两步走到断壁边上朝下望去。老爹正坐在断壁底下的一堆碎石上，腿上还压着一块巨大的滚石，鲜血顺着石子渗入泥里，场面极其惨烈，随着老爹的惨叫，翠香脚下一软，趴倒在地。
“爹！”
翠香喊着，踉踉跄跄地冲下来。巨石前一对男女正在吃力地推动巨石，试图将翠香爹救出来。翠香也赶忙加入了其中，三个人脸上的青筋暴起，汗珠子也大颗大颗地滴落下来。
“我喊1、2、3，大家一起使劲。来！1、2、3！！嘿哟！”
终于，石头被推开了，老爹的腿虽然被压在这石头底下，却被下头的石子垫住，好在只是有些骨折，表面的皮肤也被碎石划伤，却没有被碾烂，算是保住了一条腿。
自古以来就有“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说法，北山村的人也这样觉得。所以，自来他们便有开山采石的活计。
可最近几年干这行的人越发少了，一来开山采石破坏了生态环境，政府早已明令禁止；二来碎石的土炸药用量不宜把控，少了炸不开山，多了炸成山体坍塌，引爆的人就会面临巨石砸身的危险。
翠香爹本是在坡上放羊的，却忽地听见山脚下“轰轰轰”钻洞的声音，他年轻那会儿也干过几年采石的工作，知道这是有人在钻往山体里埋炸药的小洞。
他本可以赶着羊儿去别处吃草，不必搭理这般闲事，可身为老党员的他又不能不肩负起维护生态平衡、保护乡村环境的责任。所以他从坡上绕下来，奔着正在往山体里塞炸药的男女走了过来。
两人并未发现正在靠近的翠香爹，点燃炸药后他们躲在了一旁，只听“嘭！”的一声巨响，山体崩裂，碎石漫天，翠香爹来不及躲闪，被一块碎石砸中，倒在了血泊里。
“赶紧送医院！”
三个人将翠香爹背了起来，送到省城医院。“骨头碎了，打好石膏就可以回家静养了。伤筋动骨一百天，老汉这腿起码半年不能下炕，半年后再来做复建吧。”
医生说着，给翠香开了单子和药，转身要走。
“大夫，俺爹这个腿能恢复成以前的模样吗？”翠香拉住医生问道。
医生叹了口气：“哎，难啊，就算好了，也是瘸的。”
翠香的心咯噔了一下，随即弯着眼睛愤怒地瞅着站在一旁的肇事者两人，安静了十秒后，翠香破口大骂。
“你们这些天杀的，那采石的活被禁止了多少年了！竟还敢干！你们不要命，也不知道管管别人了吗？这跟杀人有什么区别！我定要到书记那去告你们！叫你们没脸在这活着！”
“谁叫他突然跑来的，这么大岁数了，又不是没见过采石的危险，我们都点炮了，他还往这跑，那不是自己找死吗？”采石的女人头上包着橙黄色的头巾，一直没敢露脸，听见翠香的叫骂，心里有气，反起嘴来。
一旁的男人拦了拦她，倒是恭敬：“俺们采石也是没办法，真没发现老汉过来，这、这花多少钱，俺们赔不起，要不是急着用钱，俺们也不会去做这禁止的事。”
“什么？你这意思是连钱都不想赔了？”翠香恼了，歪着头瞪着两人，“俺爹的医药费、半年的误工费、陪护费、精神损失费！你们一分钱都别想差！”
偷摸采石的男女是一对兄妹，哥哥叫王清，妹妹叫王琴。说起来，他们也算是北山村的村民，打小没了爹，如今老娘又得了重病，本想着采石赚点钱给老娘看病，却没曾想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下让本就不富裕的家庭，更是雪上加霜了。
“扑通！”王清在病房里，当着众多医生、护士和病人的面给病床上的翠香爹跪了下来。
“大爷，俺们真不是故意的，俺娘得了尿毒症，也住在这个医院，她急等着用钱换肾，俺们没办法才去采石的。”王清哭着说着，鼻涕一把泪一把的，看得叫人可怜。“您的医药费俺不是不付，俺给您打欠条，这辈子当牛做马地也赚足了还您，可俺娘的病耽搁不得，俺们还要凑钱给她救命，求求您了，别去告发俺，俺以后再也不敢了。”
翠香爹心善，加上当年他的老娘也是因为尿毒症去世的，他知道没钱的苦。好在自己的腿脚没大事，养养就能好，再说这家人也不是不承担这个责任了，只是往后拖拖罢了。“好，俺应了你，可你得给俺立下字据，今天你的话要是哪天不作数了，就要受天打雷劈！”
“哎！”王清磕着头感谢，得亏是遇上个善良的。
回到家里，翠香和老娘望着躺在炕上的老爹眼泪吧嗒吧嗒地落。“爹，你干啥同情他们，要不是他们，您这腿怎么会这样嘛。”
“人都有难处，这王清家里的事，村里都知道，他的根在这，哪儿也跑不了，爹怕什么。”
“那您看看，这马上入冬了，您腿脚不好，这家里的封篷怎么办？那猪圈的屋顶怎么弄？都指望俺吗？俺又不会。”翠香正抱怨着，门口传来“咚咚”的敲门声。
“大娘，翠香，俺来看看大爷，买了点大骨，熬汤给大爷喝，好得快些。”王清一脸陪笑地冲着翠香和翠香娘说。
母女二人翻了个白眼，接下大棒骨转头离开了，翠香爹叫王清到跟前坐下，打听着王清母亲的病情道：“你娘的病咋样了？”
“大爷，肾源找着了，还差五千块钱，哦！俺妹已经去凑了，约么着这个月底就能手术。”王清一脸感激地看着翠香爹，“谢谢您体谅我，这马上入冬了，我这两天不用去医院，您有什么活，尽管指示我。”
“哟，那你来得巧了，咱家的猪窝屋顶还没搭呢，你也知道入冬了，这封蓬也需要人，还有那地里的庄稼，尽是些活呢！”
“哎，俺来，俺会。”
王清说干就干，爬上屋顶封蓬、给猪窝搭顶、下地收红薯，一样也不落下，干完就回家去，也不在翠香家吃饭。可翠香还是看他不顺眼，每每瞅见老爹受伤的腿，心里就窝火。
一天中午，翠香抱了木盆去河里洗衣裳，“哟，这不翠香嘛，你爹的腿咋样了？”二牛家的嫂子比她早来一步，坐在河边的石墩上望着她说。
“二牛嫂，早来了啊，俺爹好多了，这几天敢下地了。”
几个媳妇姑娘坐在河边嘻嘻哈哈地洗洗衣裳、唠唠嗑，一群淘气的娃娃从边上跑过，捡起石头丢进水里，溅起一圈圈的涟漪。
“翠香姐，你的盆！”铁蛋指着往水中央漂的洗衣盆冲翠香大喊道。
许是刚才奔跑打闹的孩子不小心将翠香的洗衣盆踹进了水里，而翠香只顾得跟二牛嫂说话，没顾得上那盆，这会儿，已经漂出去一米远了。
“哎呀！”翠香站起来，赶紧伸手去抓，可漂出去太远了，任凭她怎么伸手也够不着。铁蛋递上一根木棒，让她将盆子拨回来，翠香吃力地用脚狠狠抓住河边的石子，抻长了胳膊去够。
“啊！救命啊！”翠香脚底的石子是滑的，她没有站稳，一下子滑了进去，二牛嫂也不会游泳，这边上又都是孩子，所有人都喊了起来。
“噗通！”一个身影跳入水里，将挣扎的翠香拽了上来，连带着她那个洗衣裳的盆子也一并拖到了岸上。
翠香不住地吐呛进嗓子里的水，抬头看了看救她的那人，竟是王清。
连个谢字都没有，翠香端起衣裳就往家走，一身湿漉漉的碎花裙不住地往地上滴着水珠，将她和坐在原地的王清牵起一条线来。
“哎，你到我家补炕，那炕今天烧火燎塌了。”翠香推开王清家的门，嘟着脸没好气地冲他说道。这几个月来，她早就习惯了这样使唤王清。本着对不起翠香爹，王清给她们家干活从无怨言，也向来不计较翠香的态度。
补炕抹了一脸的灰，手上、身上全是泥巴，王清干完就准备离开。
“哎，洗洗吧，今天中午饭做多了，你留下来吃。”翠香冲王清说道。
“不用了，俺回去洗就成。”王清从没在翠香家多逗留过，更不敢在她家吃饭。
“叫你留下吃饭！下午还有活呢，着急，谁能等你回去墨迹半天再来？”翠香丢给他一条手巾，转身便回去了屋里。
餐桌上，翠香看似百无聊赖地盯着那几个菜，可实际上，总是时不时地拿眼角的余光去瞥王清。她也不知，为何最近总觉得这个小子如此地好看，高高的鼻梁下一张淡粉色的小嘴叭叭地嚼着她炒的鸡蛋，翠香嘴角不自觉地开始上扬。
“俺吃好了，翠香，咱下午还有什么活，你安排给俺，俺这就去。”王清搁下筷子，抬起头来望着翠香，却将翠香看得脸红了起来。
“咳。”翠香清了清嗓子，“那什么，下午去捡点干柴，俺跟你一起去，速度快些。”
山坡上，王清自顾自地捡拾着柴火，根本没顾得一旁捏着枯枝盯着他瞅的翠香。
“哎，你娘的病...”翠香坐在一块枯枝上，望着王清，说起话来含含糊糊地。
“啥？”
“你娘的病好了吗？”
“手术很成功，再养两天就出院了。”
“哦，那咱们...”
“你放心，俺娘回来了，俺肯定好好挣钱把大爷的医药费还上。”
“哼，谁问你这个了，俺是说。”翠香顿了顿，“俺是说，这钱不还也没事。”
“啥？”王清没听明白，停下手里的活转头问道。
翠香羞红着脸，跑到他的边上，轻轻在他脸上亲了一下，捂着脸快速地跑开了：“这钱拿你来抵吧。”
王清呆呆地愣在原地，摸着被吻过的脸颊，浅浅地笑了起来。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