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与卿相识,卿笑吾忧思,若有青梅意,何故留吾痴。
——念青梅
一
初春,皇宫里桃花开得正浓,引得女眷们纷纷前来观赏采摘。可有人偏不爱这美景,非要独自一人跑到那无人愿去的荒凉之地,那会是怎样的女子啊,只能是不得丈夫疼爱的女子吧。
就是慕容寻这个太子妃!
身着芙蓉锦,头戴金玉钗,她不在寝殿里安安静静地绣花吃点心,却来皇宫后墙角的狗洞处,自言自语地数着自己已经不爱太子的证据。
“我今天修剪梅花的时候没有想他,我对他真的是一点感情也没有了。”她撅着小嘴,一本正经的样子着实好笑。
“对了,我竟然有三个月没有为他准备洗澡水了,因为我已经意识到他不可能会来看我!还有,我已经连续半月没有因他而哭泣了。”
“他总是装模作样,我都替他累。”
这个狗洞是她半年前发现的,地上的苔藓和墙上的藤萝连成一片,鲜有人来的样子。每当她心情不好时,都会来到这里,仿佛墙对面有人一般地诉说着心事。
“他就是个疯子,我才不会和疯子一般见识。”她发泄过后,长舒一口气,轻挪莲步,扶着墙根缓缓站起。
微风吹拂,她脸上像是被抚摸一样的舒服,狗洞外面的野草也沙沙作响。
“喂,对面的,有没有在听我讲话?”她假装对面有人,以使自己心里更舒坦些。
“当然,我听你说了大半年,都听腻了。”一个沙哑的男声突然从狗洞对面传来,“既然你已经不爱那个男人了,那就离开他呗,省的自寻烦恼。”
慕容寻吓得向后一跳:“真,真有人?”
那个声音又出现:“自本朝创立第一天,皇宫后墙外就天天派个侍卫把守着,你竟然不知晓?”
“那你这半年里都听见什么了?”
“嗯~你经常被你丈夫冷落,现在又不爱他了。”
慕容寻松一口气,幸好外面那个侍卫不曾知道她就是当今太子妃。
突然,狗洞外又传来侍卫的声音:“喂,你是哪位小皇子的奶娘啊,回头能不能替我跟娘娘们说个好话,让我去给太子或太子妃当个贴身侍卫呗。我叫秦萧。”
奶娘!慕容寻差点背过气去。
“太子和太子妃才不稀罕你的保护呢,我先走了,改天再来~”
二
慕容寻是宰相流落民间的千金,在襁褓中时就被人贩子偷走,在乡间长大,十八岁才被宰相寻回,因此取名慕容寻。
嫁给太子整整五年了。她喜欢太子的事情,全京城人尽皆知。在初见太子时,她便一见钟情,接着央求宰相,想办法让自己嫁给太子。然而别人不知道的秘密是,太子从未喜欢过她。
每逢重大聚会时,他俩就会执手成双出现,周围人赞不绝口“郎才女貌,天命之配”。在众人面前,太子也是紧紧抓着慕容寻的手不放。只有慕容寻一人知道,这都是太子演的夫妻情深的戏码,只要离开人群,就和她变得如同陌生人一样,她的喜怒哀乐与他全然无关。
他永远这么冷热交替着,冷的时间比热长。
“离开太子”这件事说着倒是潇洒,但她终究还是舍不得,再说她的命运被控制在皇宫内,就算想走也走不了。现在只有在偌大的皇宫里熬到死的份儿了。
太子之所以不喜欢慕容寻,只因他心中早就住进了另一个女子,赶也赶不走的那种。那是一个乖巧可爱的宫女,深的太子的心。皇后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便命人将那宫女填了井。从此太子悲痛欲绝,发誓不再爱上任何人。
可怜慕容寻一心痴恋太子,太子却将她当做了一个工具,为了笼络宰相,也只能答应娶她。
三
“在需要宰相支持的情形下,他也只能同意娶我了,殊不知我每晚等着他来看我,一等就是五年。”慕容寻立靠在狗洞旁边,醉醺醺地吐着酒气,又饮了一口上好菊花酿。
此时的她脸颊绯红,眼皮惺忪,慵懒地打着哈欠,着实不像个太子妃的样子。
“原来你不是奶娘,而是太子妃。”
“我怎么会是奶娘,连孩子都没生过。不过,照这种情形来看,我也不会有孩子了。欸,你可知道太子是何等容貌?”
狗洞对面沉默半晌后才说道:“想不到当今太子妃在乞巧节这天傍晚,会独自一人喝到酩酊大醉。”
“我告诉你,太子长得可俊秀了,貌若潘安这个词就是专门为我家太子准备的,更难得的是,他还会写一手好诗,这样的美貌才子,又怎能不让人爱慕。他为心上人写的诗一首连着一首,世人皆以为那是为我写的,殊不知太子从未将我放在心上。”
“太子妃,你真的醉不行了。”
“还不够,还不够醉!你可知太子的心上人面貌又如何?我见太子拿着她的画像端详,果真是如仙女下凡一般,就算是沉鱼落雁也比不上,让我妒忌得要命。难怪太子只喜欢她一人,如果她还活着,我定会与她勾心斗角一番。”
对面又是沉默不语。
慕容寻追问道:“欸,你有没有向我一样被挚爱之人嫌弃过?”
良久,对面才回道:“有。”
“她是个怎样的人?”
“我挚爱的姑娘,敢爱敢恨,从小就喜欢一个人对着狗洞自言自语。”
“哈哈,竟然和我是一样的性格。”
四
皇帝在朝堂上有罢黜太子的意向,宰相临时倒向二皇子的势力,被太子在朝堂上冲动斩杀。
“他杀了我爹,过几天就要被陛下废黜关押了。他心里满腔怒火,可能也会像杀我爹一样杀了我吧。”慕容寻又失魂落魄地来到狗洞处,远处的晚霞似乎在昭示着她的命运。
“我带你逃吧。”
“能逃去哪儿啊。”
“今晚戌时,我在东门处等你,那里的侍卫和我有多年交情,不会查的太严。”
夜里,慕容寻准时来到东门,天上正飘着毛毛细雨,只见一人带着斗笠低头和侍卫们说着什么。她走上前,向那人问道:“你就是秦萧?”
那人没有抬头,斗笠遮住了大半张脸,说话声音沙哑:“你终于来了,我们走吧。”
她摇了摇头:“现在,不仅陛下想要立即废黜他,而且其他皇子也想要害死他。我不能在这种时候离开,你走吧,就当我们不曾认识过。”
“别回去。”秦萧突然拉住她的手,“我爱上了你,跟我走吧,我带你离开这个伤心之地。”
“可是,我爱的人是他,不是你!”她狠狠地甩开了秦萧的手。
正巧,太子带着两个随从赶了过来。
“慕容寻,你要去哪里,你父亲背叛了我,难道你想逃跑吗?”太子语气冰冷,不带有一丝温情。
“夫君,现在有那么多人要害你,我又怎会弃你于不顾。”她的脸上凝着晶莹的泪花,就算对面这个人对自己再残忍,他也是自己的挚爱,正如同,他挚爱那宫女一样。
蓦然间,一只暗箭向太子方向射去。慕容寻下意识地用身体抵挡,鲜血似蔷薇花一般绽放在空中,她倒在地上。
突如其来的惊慌和伤感袭入太子的肺腑,原来相处多年,他自己都不曾意识到自己的心早已被这个女人打动。既然已经爱上,自己又何苦五年不给她一丝温暖。此时后悔已经来不及,太子抱住慕容寻,泪水喷涌而出:“阿寻,你为何这样傻?”
“你终于叫我阿寻啦,夫君莫哭,阿寻永远陪着你。”鲜血不断地流出,慕容寻一直摸着太子的脸颊。
这时,秦萧抬了抬斗笠。借着微弱的火光,慕容寻的余光看到了他的脸,顿时惊恐。
又一只暗箭射向太子的喉咙。
秦萧则趁乱从东门溜走。
五
秦萧,这个名字是假的,他的真名叫萧琴。
七年前,他与邻家少女春儿订下婚约。
“春儿,你可是真心想嫁我?”
“那是自然,既然是我答应的,又怎会有假。”
一年过去,两人正要拜堂之际,却有远客前来。来者穿着下人服饰,布料极其上乘:“小姐,十八年了,我们总算将您找到,请同我们回慕容府。”
那少女欣喜,要跟着来客一起走。
萧琴拉住她的手,沉头低语:“此后,我们的婚约可还作数?”
少女回眸,甜甜一笑:“我会回来找你的。”
谁知,等来的,却是灭门之灾。一把火,点燃了整栋屋子。此时,那个少女站在大火外,紧紧盯着里面,声音冷漠至极:“把他们全都烧死,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订过婚的事情。”她不再叫春儿,而叫慕容寻。
那个春儿,也确实已经不在了。
幸而萧琴练过武,才躲过一劫,但是脸被烧伤,嗓子被熏哑。也正是如此,给了他复仇的好机会。只要他掩盖得当,慕容寻便认不出他来了。
六
雨终于停了,空气比夜里似乎还要凉一些。行走在山间小道的男子摘下斗笠,一张带着烧伤的脸赫然暴露在阳光下。
“慕容寻,恭喜你!要不是我一开始放那一箭,他也不会转念爱上你。也幸而我又放了一箭,你们两个才能死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沙哑的声音在偌大的天地中显得是那么刺耳。他情不自禁地笑了,一点也不坦然。
萧琴向空中撒着早已准备好的纸钱:“谁料我成了侍卫,竟与你在那种情况下相遇,我对你不薄,起码让你和他死在了一起。”
萧琴爬了好久,终于到了山顶的寺庙面前,却见一位十几岁的僧人在扫地。
“小师父,你可知情为何物?”
“贫僧不知,但听说,情是世上最矛盾的东西,它是那样无私,却又容易使人陷入自私的深渊。”
“我想赎罪,请你告诉我方法。”
“施主眼神中充满戾气,不如先来寺里静思,自己究竟愿以何面目存活于世,再做之后的打算。”
“何面目啊?”萧琴自言自语着,缓缓走进寺庙。
五十年后,有女子爬至山顶,见一老僧独自于寺前扫地,走上前问道:“老师父,我被挚爱之人辜负,请问我该如何才能解了这怨气?”
老僧双手合十,缓缓倾身:“情债无解,不如忘记,一切随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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