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韩翠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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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今天的柳大人依旧家门不幸。
他唯一的儿子，要进宫去当太监！
柳大人的父亲一辈子只得了一个他，而他辛苦耕耘了半辈子也才得这么一个儿子，本指望他能完成父辈和祖辈都没有完成的事业——为柳家开枝散叶，却没想到……
怪不得当年老和尚给他算命时说：
“大师，您看下我是个什么命？”
“空前绝后。”
既空前，又绝后……
柳大人决定发挥亲子活动的教育意义，和他儿子柳昱亲切深入地谈一谈。
“儿啊，爹知道，你是想效仿汉朝的司马迁，为本朝写它个史家之绝唱！”
柳昱摇头。
“那你就是想效仿东方不败，修炼《葵花宝典》创立日月神教，在江湖上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柳昱又摇头。
“你到底怎么想的？大胆说，今夜我们不是父子，而是朋友，你说什么我都不怪你。”
“真的？”
“真的！”
“柳兄弟，其实我……我喜欢上了皇帝陛下……”
“来人！上家法！”
怪不得当年老和尚给他算完卦之后又给他儿子补了一卦：
“施主之子来日定有大作为。”
“何解？”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柳大人不敢想老和尚口中的“升天”是哪个升天。
柳大人心里就一个想法：劝！必须得劝！
为了不死一户口本。
在严峻的生存危机威胁下，柳家族众一时间展现出前所未有的团结和前所未有的配合，柳昱他十三个表大伯十七个堂叔叔轮着流跟他秉烛夜谈。
就连他年过古稀的表太爷爷都拄着拐来了。
“大丈夫，宁折不弯！”
但都没用。
没办法，柳大人只好重金请来一位纵横家，据说师承鬼谷子，心理学学得特别好，谈判、打辩论赛就从来没输过。
叫元芳。
元芳是从柳家墙头上翻进去的。
据说是要不走寻常路。
除了摔断腿以及被柳昱当做小偷叫一群家丁痛打一顿之外，一切都挺顺利。
“黄毛小贼，偷东西偷到你爷爷的地盘上，你知道我兄弟是谁吗？燕京鼎鼎大名的妙手神偷！”
“不你错了，在下是学心理的。”
“哦，你是来劝我的。”
“不你错了，在下是来帮你的。”
“帮我自宫，还是帮我进宫？”
“不你错了，在下是要帮你做个攻略。”
元芳说，要做到战无不胜首先就要知己知彼，一般皇帝都不会喜欢太监，如果柳昱自宫入宫，混最好也不过就是伺候皇帝的衣食住行。
“那我该怎么办？”
“去科举，然后当官。”
“当官？有用？”
“你读书少，在下不怪你。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你知道‘小鸟依人’这个词是怎么来的吗？”
[二]
最近发生一件让柳家族众跌破眼镜的事。
自小纨绔无度、不学无术、游手好闲、不思进取、贪图享乐，经常混迹青楼楚馆、赌坊酒肆的燕京第一浪荡子柳昱，竟然去应天书院读书了！
柳大人激动得热泪盈眶，立马重金请来全燕京最好的大夫去给元芳治腿。
燕京的百姓也激动得热泪盈眶。
“爷，保护费咱们还收不收了？”
“收个屁！陛下的子民就是我柳昱的子民！以后都给我换成挨家挨户送温暖！”
为了秋闱柳昱也是拼了，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晨兴理荒秽，戴月荷锄归。
柳大人也头一回体会到辅导孩子学习的乐趣。
“爹，我出去拉屎。”
“读书人如何能口出粗言秽语？你要说‘出恭’。”
“爹，我出恭回来了。”
“不错，拉个屎回来果然有长进。”
“爹，您也粗言秽语了。”
“额……我那中间不是还有‘个’字吗？有‘个’字就算不得粗言秽语。”
“哦，你个糟老头子懂得可真多。”
“……”
几个月后，秋闱出结果了。
柳昱排倒数第二。
毕竟主角没有金手指加持通常也就是个普通人，科举又那么难，考的又那么多，柳昱本来基础就差，再努力也只能和陶渊明一个结局。
“草盛豆苗稀。”
最焦心的不是柳昱，而是柳大人。
柳大人怕柳昱承受不住这个打击，再一咬牙一跺脚进宫当太监去。他以后还能不能有孙子已经不重要了，他怕他柳家全族都没有以后……
于是柳大人托关系给柳昱安排了个九品小官。
柳昱并不知道自己落榜了，一开始还干得津津有味，后来越干越不对劲。他发现他可能被老头子和那个元芳联起手来给骗了！
因为官职太小根本上不了朝，也见不到皇帝。
好在柳昱兄弟多。
当今皇帝亲封的储君——太子殿下，就是柳昱曾经的众多兄弟之一。
不过太子当上储君后就痛改前非洗心革面了，已经很久没和柳昱等狐朋狗友喝酒赌博逛窑子了。
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柳昱托人给东宫下了请帖。太子可能也是有点儿怀念曾经无拘无束的日子，还真来了。
“兄弟，我想升官。”
“什么官，说来听听。”
“就是能日日见到你父亲的官。”
“宦官？”
“看在兄弟一场，给留个全尸好吗？”
“那能说说你为什么要升官吗？”
“那个……我说我想给你当小妈你信吗？”
“留全尸是吧，来人，给他灌瓶儿上好的鹤顶红！”
[三]
众人皆道柳昱是安生日子过多了，异想天开地找死。
没人知道，柳昱和皇帝是有过一段故事的。
而故事的开头，则是一场事故。
那天，正是上元佳节，街上人海如潮。
皇帝陛下难得出宫微服私访，也是为了亲眼看一看自己治理的江山，刷一刷成就感，顺便与民同乐。
柳昱不认得皇帝，他不知道他父亲的领导正混在人堆里视察，所以他一如往常地做着混事儿。什么混事儿呢？他站在莲花桥上大把大把地往下面撒铜币，简称“撒币”……
有傻逼撒币大家伙儿都高兴坏了，在桥底下捡不够就往桥顶上跑，跑不上去就挤，挤上去就抢，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皇帝陛下一度以为是他的行程让人给曝光了，这是专门为他策划的一场别开生面的刺杀。
那天有个小姑娘马上就要被人挤掉桥下去，柳昱正好在她旁边，就一把给拽住了。但他拉不上去，因为桥上人挤人。
幸好这个时候皇帝陛下也刚被人挤过来，就和柳昱一起救下了小姑娘。
那小姑娘先是向皇帝道了谢，正准备跟柳昱道谢时认出了他才是罪魁祸首，到嘴边的“谢”字硬生生来了个急刹车，改成了：
“呵——呸！”
最终这场事故还是皇帝叫京兆府的人过来才收场的。
那天，皇帝并没有立马罚柳昱。
因为他还在微服私访。
看过电视剧的都知道，微服私访时绝对不能轻易暴露自己的身份，否则剧情就进行不下去了。
所以皇帝不方便罚柳昱。
而且，皇帝还和柳昱一起放了河灯。
“您许的是什么愿望？”
“国泰民安。”
“嘿嘿，我许的愿望是‘世盛歌长’。”
“嗯，好文采。”其实这四个字是柳昱抄的。
“谢谢夸奖，我叫柳日立！”
那天皇帝很早就回宫了，并且深刻意识到出宫是件多么危险的事，从那以后就再也没微服私访过……
[四]
柳昱还是如愿升官了。
一般人升官都要苦熬好些年，依柳昱这个资质，他这个“好些年”几乎大于等于他的一生。
好在他有个好兄弟正在当太子。
太子给他安排这个活儿一看就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因为这个活儿虽然能天天上朝见到皇帝，但基本不用柳昱说话，皇帝也不会主动找他问话。
这个活儿是什么呢？就是每天上朝坐在大殿前面记录皇帝的一言一行，俗称——会议记录人。
当然那个时候被叫做起居郎。
柳昱没想到太子能这么干，他原本只是打算排在众大臣的末尾，能远远看一眼皇帝陛下就心满意足了。
如今这么靠前的位置说实话，柳昱有些忐忑。
记得那次上元节事故之后，皇帝把柳大人好一顿批评，说他教子无方、纵子无度、枉为人臣、枉做人父！然后觉得既然他儿子能当街撒币，那他作为父亲可能是贪污受贿，给好一顿严查。
结果自然是没查出来。
但是皇帝又觉得既然你柳大人有钱没处花，那就半年不给你发工资吧，最近国库有点儿紧。
然后柳昱被禁足三个月。
柳昱就怕被皇帝给认出来影响到他的仕途，毕竟那天他最好的朋友妙手神偷还偷了皇帝的贴身玉佩，拿回去之后，卖又卖不掉，藏起来还害怕……
不过柳昱战战兢兢干了两个月之后就彻底放心了，还有那么点儿悲伤和惆怅。
因为他发现，皇帝根本就不记得他。
[五]
“你说，我该如何吸引你父亲的注意力？”
自古以来能被皇帝注意到的人只有两个下场：一是升官，二是升天。如何能够在保证自身安全的情况下成功吸引皇帝的注意力，这是所有大臣、后妃都在苦心研究并积极探索的重大课题。
柳昱觉得这个课题太子就研究得很成功。
但柳昱不知道，太子之所以能当上储君那是投骰子投出来的，他手红点数最大。
所以这个问题，太子注定给不出正确答案。
“其实孤也很想知道，你不好好做你的官二代，为何要在作死的路上，渐行渐远？”
“因为爱情。”
“那你可以去找倌儿。”
“但那不够光宗耀祖！”
太子觉得自己有些跟不上柳昱的脑回路，但作为他最好的朋友，太子还是决定他要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与其就让柳昱这么苟延残喘地活着，不如就助柳昱一臂之力，让他早死早投胎。
“据孤多年撩妹经验，主要能总结出三步。”
“第一步：常刷脸。你要让他知道你姓甚名谁，对你有个大概印象。第二步：献殷勤。没有谁能够抵挡住隔三差五的关心与呵护。第三步：下猛药。看准时机，该出手时就出手，跟他表白。”
“屡试不爽，被孤命名为‘撩妹三步倒’。”
“对了，孤还给你准备了我父皇最喜欢的熏香，你回去熏在衣服上，对对对，洗澡也能用，腌入味儿了最好！”
看着柳昱心满意足离去的背影，太子有点儿于心不忍。他暗自决定，下次散朝碰见柳大人的时候一定要好好劝劝他。
“柳大人，趁着身子骨尚可，您还是赶紧再生一个吧。”
[六]
本次太子的指导培训，柳昱决定深刻理解践行。
针对第一步常刷脸，柳昱做出如下计划：
每天早朝时给皇帝陛下报天气。
“尊敬的陛下，今日燕京晴朗微热，体感温度大约在20℃，湿度77％，能见度17千米，紫外线强度较弱，东南风三级，建议您穿薄外裳。
半个月后……
“小柳爱卿似乎颇喜欢报天气？”
于是第一步最终以柳昱被皇帝陛下绑在殿门口的日晷上暴晒了整整一天而宣告败北。
针对第二步献殷勤，柳昱采取的是上折子的方法。
“吾皇万岁，陛下您昨夜睡得好吗？”
“吾皇万岁，陛下您昨日吃得多吗？”
“吾皇万岁，陛下最近身体可有不适？”
如此这般又过了半个月。
“小柳爱卿似乎颇关心朕的龙体？”
于是第二步最终以柳昱被皇帝陛下罚每天去太医院滤药渣两个月而宣布结束。
等柳昱从太医院出来，皇帝的万寿节就要到了，柳昱决定选择在这一天下猛药。到时候各国使臣都将见证他与陛下的爱情，想想都觉得浪漫。
为了这一天，柳昱准备了很久。
先是买通工作人员，然后再混进表演团队，就等着给皇帝一个猝不及防的惊喜。
只可惜，他自己先被猝不及防了……
承平二十八年万寿节，大理寺卿独子柳昱，因下毒弑君并涉嫌宴上刺杀叛乱，被收押天牢……
柳大人：“那个元芳呢？”
下人：“腿治好了，早跑了……”
[七]
本案件牵扯众多，皇帝中毒昏迷不醒，左右二相决定三司会审。
刑部尚书、御史中丞、大理寺少卿被迫加班营业。
柳大人停职察看。
物证有，是太子给柳昱的香囊有问题，经太医查验，柳昱事先服用过解药。
人证有，是东宫服侍的下人，声称自己亲耳听到太子和柳昱合谋“给皇帝下猛药，看准时机，该出手时就出手”。
很快，太子也进了天牢。
柳昱身体力行地证明了什么叫作朋友一生一起走。
虽然这个计谋显得十分粗糙，但人证物证俱全，皆指向太子意欲弑君犯上，谋朝篡位。
皇帝尚昏迷不醒，眼前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大刑逼问柳昱这个吃过解药的人，解药在哪里。
柳昱是真不知道。
自太子给他香囊到皇帝中毒事发，三个多月，柳昱哪里记得自己每天都吃过些什么。
至于人证口中的“下猛药”，以及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表演团队里，柳昱跟刑部尚书、御史中丞、大理寺少卿都解释过了。
但他们一个信的都没有。
柳昱只能悲痛哀嚎：“别拦我，我要为陛下殉情，不求沉冤得雪，只求新帝能在帝陵里给我留个坑儿！”
“小心他为保幕后主使畏罪自杀！”
在案件僵持了一个礼拜后终于有了定论，太子被定罪论处，而柳昱根本论都不用论，直接死刑。因为皇帝尚昏迷不醒，左右二相决定让素有威望聪颖贤德的七皇子监国。
在此期间柳昱的好朋友也拿着偷来的玉佩自首了，再三叮嘱，等皇帝清醒了，一定要把玉佩还给皇帝，问皇帝还记不记得莲花桥上的柳日立。
说来也怪，玉佩一到皇帝手上，皇帝就挑个时间清醒了。手里摸着玉佩一番沉吟，似乎是终于想起来了什么，决定在柳昱死前，见一见柳昱。
柳昱做梦都想着皇帝能够记起他，却做梦也没想到皇帝记起他是在这样一个故事背景之下。
“你就是柳日立？”
“是……”
“柳昱，其实朕很好奇你喜欢朕哪点？”
“我……我也不知道，一见钟情？”
“朕中了毒，活不长了。”
“不是我！”
“朕信。”
“没关系，您死了，我陪您！哪怕入不了帝陵，记得前段日子太子还赐了我一瓶儿上好的鹤顶红没来得及用。”
“额……据说清平郡有个神医。”
“我去给您找！”
“嗯，去吧。”
“陛下……你真的会考虑一下我吗？”
“等你回来，就知道了。”
[八]
皇帝只清醒了半个时辰。
虽说只有半个时辰，却给三司下了命令，说是特准柳昱戴罪立功，前往清平郡去寻神医。
可柳昱到了清平郡后才得知神医前几日刚好就得了一封好友请帖，和好友相约一起悬壶济世去了。
不过，柳昱也并没有绝望太久。
因为京里传来消息，逃跑的元芳被柳大人给逮着了，一番特殊手段逼问下，终于供出这一切的主使其实是七皇子。
当初在得知柳昱喜欢皇帝要当太监时，他二人连夜商量出一个计划，就是要把柳昱送到皇帝身边去，然后找机会在柳昱身上做手脚。
香囊其实是元芳换掉的，解药也是元芳偷着下进柳昱饭菜里的。至于东宫的那个人证和柳昱万寿节混进表演团队里，都属于意外之喜。
至于柳大人为什么会如此顺利地抓到元芳呢，则是因为皇帝根本就没有中毒。自打元芳入了柳府，他就已经被皇帝给盯上了，在柳昱去太医院滤药渣的时候，他身上的香囊已经再次被人更换成无毒无害的保健品，所谓中毒不过都是逢场作戏。
正因为如此，当玉佩送到皇帝手上时，皇帝才能“清醒”的那么及时。
当柳昱得知这一切时他先是高兴陛下没有中毒，之后是期待自己守得云开见月明。正当他满心欢喜收拾行李打算回京，以为自己即将邂逅爱情的时候，京里再次传来消息。
“七皇子贬为庶人，发往黔州；太子无罪释放；左右丞相贬职；元芳问斩；还有那个上元节被皇帝救下的小姑娘入宫当了美人；柳昱终生不得回京。”
柳昱遭人利用，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故判柳昱终生不得回京。
你真的会考虑一下我吗？
皇帝用一道旨意回答了他：不考虑。
[九]
据说清平郡住着一个怪人，他每天晚上都要放一盏河灯。有好奇的小孩子就会捞起来打开看，上面永远都写着相同的四个字。
世盛歌长。
靠近一个人也许需要跨越万水千山，但拒绝一个人却只需要一个字。
不。
[十]
“故事到这里就完了？柳昱就这么放弃了？”
“也许他就这样放弃了，也许下一个故事就是柳昱挥兵燕京擒获帝王呢？世事谁说得准呦！”
[完]
二零一九年九月二十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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