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成年以前，我和父亲的关系，就犹如猫和老鼠。绝对不是动画片巜猫和老鼠》里的那种。而是恰好相反，被按在地上反复摩擦的是我这只，小老鼠，把我按在地上的是我父亲，那只猫。每次见我父亲，真有那种老鼠见了猫的恐惧。
即使童年和少年的我，一直活在父亲恐怖的阴影里。但父亲偶尔也会有温情的一面。有个画面始终印在我脑海里，久久不能忘怀。
记得是我7岁那年，一个夏日傍晚。我父亲在昏暗的灯光中，在院子里喝酒。见独自在一旁玩耍的我，估计是心血来潮，便叫我过去。我不由心头一紧，是不是又做错什么啦。低着头忐忑不安地走到父亲跟前。
父亲见状，说今天不打你，给你讲个故事。我抬头瞟了一眼，见父亲一改往日那种严肃威严表情，竟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我才稍微放下心来，搬了个小凳子坐下来。
只见父亲端起小酒杯，抿了一口酒，开口说到：今天，给你讲一个，我小时候和你爷爷一起打渔，亲身经历的事。说完，放下酒杯，夹了一颗花生米，塞入口中。又接着说到：
那年，我十二岁吧，也是眼下这个季节。我和你爷爷，那天早上，天不亮就收拾好打渔工具，往你奶奶娘家方向出发。我们祖屋离你奶奶娘家有二十多里地，第二天那里有场（临时集市，每三天开一次），我们要把当天打的鱼，第二天赶场卖掉，好换钱买米。
可那天真背时（运气不好），沿路在几个堰（小型湖泊）里下网，就只收获到一些小鱼小虾，连你爷爷的酒钱都不够，你爷爷很是不快活。
眼看天就要黑了，我是又饿又累，早上出门就喝了碗粥，又曝晒了一天，皮都晒脱了。还挑着重重的渔具，实在有点走不动，你爷爷见我慢腾腾，回手就给了我一爆栗。父亲这时，若有所思，摸了摸头，好像这一爆栗是刚刚才挨的。
我心想打得好，谁叫你天天打我的，我有点暗喜，抬头看了看，马上又收回笑容，生怕被父亲看到，还好没被发现。
父亲接着说到，又往前走了不一会儿，天完全黑了下来，月亮出来了，那天的月亮好大，好圆。月光明亮，能照出人影来。父亲眼神有点迷离，可能在回想那天的月亮。
你爷爷走在前面，突然听他大喊一声，快看，好多鱼。我顺着你爷爷目光望去，不远处有个不算太大的芦苇荡。只见在皎洁的月光下，成百上千条大鱼，此起彼伏，在水面翻滚跳跃，泛出点点银光。
你爷爷暗捺不住惊喜，兴奋地大叫，赶快下网，起快下网。见到有这么多鱼，我也有点高兴，急忙冲到岸边，放下渔盆（湖区常见的一种单人小船），跳上去，开始下网，你爷爷在岸上帮手固定网头。我坐在渔盆里，一边放网，一边用短桨划向水面中央。这时鱼都不见了，湖面又恢复了平静，好象刚才的一切，都是幻影。我也没想太多，连放了三张网。说到此处，父亲又抿了口酒，用筷子来了块咸鸭蛋，吃了两口。
我和爷爷放完网，欢快地朝三里地外，你奶奶的哥哥家走去，也就是你舅公家，我父亲解释到。
你舅公见我们很高兴，见我们还没有吃饭，赶紧叫你舅婆生火做饭，你爷爷也把那些小鱼小虾拿出来，让舅婆做了当下酒菜。
不一会儿，饭菜就熟了。你爷爷和舅公，推杯换盏，把酒言欢。我一天都没吃饭，快饿死了，坐在那里大口大口吃饭。只见你爷爷故作神秘，小声说到：大舅哥，我今天发了个小财。
你舅公有点疑惑道：发小财？你爷爷弯着身子冲舅公说到：是啊，这边往南三里地，是不是有个堰荡。
舅公一脸狐疑道：是啊，这跟发财有什么关系么。
你爷爷说：这你就不知道了，今天我路过那里，发现堰荡里的鱼，多到都跳出水面了，起码有几千斤，我下了三网，明天准能收个几百斤鱼，你说是不是发了个小财。
舅公的表情从狐疑又变得有些惊讶，你确定是南边三里地的那个堰荡么。
你爷爷见舅公这种表情，迟疑道：是啊，怎么了。
舅公听完，神情有些紧张，等了半天说到：不瞒你说，他姑爹啊，你可能是撞鬼了。
我一听到就有点害怕，冲周围望了望，生怕突然跳出一只鬼来。
我父亲说到这里一脸恶作剧的表情瞄了我一眼，看我惊恐的样子，露出一丝坏笑。
父亲接着说到：你爷爷大惊失色，知道舅公不会开玩笑，有点结巴说到：撞…撞鬼？
是啊，那堰荡原本是块洼地，本是干涸的，只因半个月前下了几天暴雨，这才形成了堰荡。舅公说到。
你爷爷追问到：即使没水，与撞鬼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等我细细说给你听。七天前，有个女子在那堰荡里，跳水自尽了。
你爷爷啊了一声，问到，怎么会自尽呢。
舅公回到：那女子是不久前被卖到村里一户人家当童养媳的，因不甘忍受公婆的虐待，才跳水自尽的。
你的意思是，那女子死后变成水鬼，幻作成鱼，引我们上钩，再拖下水，当替死鬼么。
舅公点点头说，应该是这么个说法，不然凭空怎会有那么多鱼呢。
但好好的，什么都没有发生啊，你爷爷有点怀疑。
舅公望了望你爷爷，又看了看我，说到，应该是侄外甥下的水吧。
你爷爷点头说是。
那就对了，你看侄外甥，眉毛浓黑，一脸杀气，这是火气旺的表现啊，难怪女鬼不敢近身。
你爷爷听完有点将信将疑，信的是舅公不会骗他，疑的是自己真的见了那么多鱼。其实心里还是不想让拿鱼换米的希望落空。
第二天清早，我和你爷爷跑到堰荡去取网。结果还真如你舅公所说，连一片鱼鳞都没打都。我和你爷爷还是不甘心，又用拉网把堰荡重新过了一遍，还是没有一点收获，连小鱼小虾都没有。这下我和你爷爷才彻底相信你舅公的话。
父亲一口气喝完杯中剩下的酒，意犹未尽地对我说：以后，你听话，乖点，还会给你讲故事听的。父亲脸上露出了难得笑容。此刻，我感觉对父亲的恐惧完全消失了，让我感受到了从末有过的父爱温暖。
几十年过去了，我不时会想起这个女水鬼变鱼的故事。这个故事一点都不恐怖，不会让我记忆这么深刻。我想让我忘不掉这个故事的原因，是因为我父亲讲完故事后的那个微笑，一直印在我脑海里，永远也磨灭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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