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楔子
词曰:
登临送目,正故国晚秋,天气初肃。千里澄江似练,翠峰如簇。征帆去棹残阳里,背西风,酒旗斜矗。彩舟云淡,星河鹭起。画图难足。 念往昔,繁华竞逐,叹门外楼头,悲恨相续。千古凭高对此,谩嗟荣辱。六朝旧事随流水,但寒烟衰草凝绿。至今商女,时时犹唱,后庭遗曲。
单表这首《桂枝香》,乃是故宋宰相王荆公第二次罢相后所填的一篇千古绝唱。这王荆公便是江西临川人氏,姓王名安石,字介甫,号半山,在神宗朝时曾蒙受天恩,官至宰相,封荆国公,故世称"王荆公"。他曾两次官拜宰相,却又两次无奈地罢相。他是一个饱受极端评价的人,他和他的改革,一方面既受人们极力推崇,另一方面又遭人们的无情唾骂,然而他的诗词文赋,历来却为人所称道不止,传唱千古,单凭这阙词来看,其力透纸背的功力可见一斑。
话说大宋自太祖皇帝建国以来,便为防止地方割据而实行了文人治国的方略,分化事权,一职多官。自真宗时起,朝廷号召官员致仕的诏令日渐增多,至仁宗朝时,则更是大兴科举、推行恩荫制,致使官员贪恋权位,官僚机构庞大而臃肿。朝廷财政严重亏空,为此,朝廷不得不增加了名目繁多的苛捐杂税,给百姓造成了沉重的负担,加之大宋连年与辽、西夏的战争和频繁的自然灾害,百姓困苦不堪,各地怨声载道。百姓没有生路,只得纷纷揭竿而起。
庆历三年,范文正公针对大宋的困境推行了“庆历新政”,然而不到一年,这场轰轰烈烈的改革也最终宣告失败了。
神宗皇帝即位后,大宋王朝虽然表面上一派繁荣,但其实早已内外交困,危机四伏。当此生死存亡的关头,王安石走到了历史的前台,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然而,在改革逐步推进之际,反对他的声音逐渐浮出了水面。这种声音一开始还只是如同微风过江般,只荡漾起圈圈涟漪,可慢慢地,竟发展成了如滚滚奔腾似的潮水,一浪高过一浪,最终将王安石无情地拍打于涛涛江水之中。熙宁九年,王安石第二次主动提出罢相,决意退隐江宁。
初秋的树叶只是有些微黄,但已经开始预示着将要飘零,也预示着故事有些感伤,树树秋声,山山寒色,这声这色,都埋藏着一点凄凉、一点悲伤、一点宁静和一点幻想。辞官之初,王安石心中对大宋朝多少还有些留恋,可到了此刻,他心中那最后的一丝眷恋也已经慢慢地淡化了,失意的愁苦也都随着岁月流去的痕迹渐渐淡出了他的心灵深处。
时光在悄然流逝,王安石也不知不觉地沧桑了许多。转眼又过了一年,时值深秋,风清云淡,天高气爽。秋风萧瑟,落叶飘零。湛蓝的天空,深邃而悠远。枫树脚下,红色的叶子,黄色的叶子,紫色的叶子,绿色的叶子,都懒懒地躺在清脆的草丛里,江宁到处显得一片静谧。
在江宁隐退的日子里,王安石无疑是过得很惬意的,没有世俗的喧嚣和纷扰,只有闲适与自在。
午后,王安石在书斋里静坐着,无意中回想起了去年的冬天。那时,满是惆怅的他伫立在回廊之前,静默。突然一股清香之气随风飘来,瞬间沁入了他的心脾。他不由得将目光投射到了院落之中,四处搜寻着,只见墙角边的那几株腊梅竟在冰天雪地里头独自绽放鲜艳的花儿,他内心为之一振,不禁在纸上挥毫立就,写下了一首诗作。但见纸上写道: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那时候,虽然再次离开官场,内心极其孤苦,可王安石仍然倔强的坚持着他的政治理想。一年后,当他再次回想起来时,却又是不一样的心情,细想来,放下执着竟这般的不受羁绊,自由洒脱。如是所想,王安石不禁莞尔一笑。
"童儿,别忙活了,随我到城头走走。"王安石看着正在书斋里整理书画的书童道。
书童放下了手中书,连忙答道:"是,老爷。"
王安石在前,书童则紧随其后,两人一前一后朝着城头信步走来。
一路之上,红衰翠减,丰草绿缛都已经变了色调。秋风吹动,片片黄叶飘飘扬扬落了下来,抬头仰望,只见树梢之上,依稀还有那么几片树叶摇摇欲坠地在上面挂着。两人走到了朱雀街的尽头,眼前便是六朝的故地——台城。
几百年过后,这里又稍微恢复了往日的繁荣。临近黄昏时分,王安石在书童的搀扶下踏着台阶,走上了城头。王安石凭高远眺,便觉深秋金陵的一派萧索气息。只见千里长江水色澄澈清明,放眼远望去,就像一匹展开的白绢一般。远方青翠色的山峰就像箭镞一样挺拔,峻拔雄伟。夕阳残照中,江上的船只来来往往,数不清的风帆樯影,交错于闪闪的江波之上。细看凝眸处,江岸边,酒肆的酒帘背负秋风飘荡着。淡云蓝天之下,精美的画舫来回游动,沙洲之上,白鹭纷纷起舞,仿佛在银河上飞翔。像这般美丽的景致,用一幅图画也难以完美地将它表现出来。
面对着这样秀丽的景色,回想起因为荒淫骄奢而相继亡国的那段六朝往事,王安石顿时感慨万千。站在金陵古城楼上,轻轻地抚摸着古城墙上那带有历史遗迹的青砖,听着秦淮河流淌着的潮水一次次拍打着城墙的声音,王安石仿佛跨越了时空,回到了当年那个繁华富庶的六朝时代。
昔日的繁华气象、曾经那歌舞升平的情景都如同发生在自己眼前一般,不管怎么看,它们始终像是在幻梦之中,绮丽而又繁华。
可有谁能意识到这繁华背后的危机,又有谁能料想到多年后这绚烂绮靡的繁华最终也不过只是满目疮痍、残垣断壁的颓败之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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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
话说金陵城西北濒临长江,东有紫金山,西有清凉山,北有玄武湖,南有雨花台,山水环抱,地势极为险要,虎踞龙盘。
周显王三十三年,楚国一举吞并吴越二国,并在长江边的狮子山驻军,从此楚国的疆土一下子便延伸到了长江下游一带。
且说楚威王曾巡视楚国的疆土,登上狮子山,环望四周,见吴越故地风景雄伟壮丽,喜悦之情油然而生。
然而片刻之后,楚威王脸色大变,现场的气氛一下子由晴转阴。
楚威王左右近臣上前忙问道:"大王何故愁眉不展?"
楚威王烦躁地答道:“此地风景虽好,但王气太盛,孤甚不放心!众卿有何良策?”
群臣面面相觑,皆不得其良方。
忽然,有一人走出群臣之列,近前朝楚王行礼道:"臣今有一策,可除此气。黄金乃是世上分量最重之物,有何物是其所不能镇住的呢?大王可在此地最高处填埋上黄金,镇其王气,日后自不必担心会有帝王出于此啊。"
此人言罢,楚王满心欢喜,连连称赞道:"子华之计甚合我意!"于是,当时便将这任务交与了子华。
子华领命,率众方士于狮子山上测算许久后,终于找到了山体的中心位置,便下令士卒立马在狮子山顶挖坑砌砖。子华往前细细一看,但见银坑深达十余寻。午时一到,数十辆载满黄金的马车在狮子山上一字排开。时辰到了,那些倾倒进去的黄金在阳光照射之下,直刺得人睁不开眼睛。慢慢地,只见那闪烁的金光随着泥土一铲一铲的覆盖而消失不见了。
按皇家习惯,一般地上的建筑物称为"宫",而地下的建筑物则称之为"陵",于是,吴越故地从此便有了一个响当当的名字——金陵。
待到秦始皇扫灭六合,一统天下的第二年,秦始皇便出巡金陵。秦始皇深深被金陵虎踞龙盘的气势所吸引着。但陪同左右的方士常生、卢生却沉默寡言。
秦始皇问道:“金陵形胜,气象万千,两位何故沉默寡言?”
两位方士忧心忡忡地对秦始皇说道:“金陵地形险要,气势磅礴,乃龙脉地势,王气极旺,五百年后必当有天子气!”
秦始皇大惊失色,他自认为自己是始皇帝,子孙当永为天下一统的皇帝,怎能容忍金陵有别的天子出现?于是赶紧询问对策。
两位方士指着不远处的方山道:“方山地处金陵东南,陛下请看,方山顶部平坦如官印,人称天印山。天印,自然是上天赏赐的官印,决定了金陵之地的王气兴衰。倘若断了方山龙脉,也就阻隔了金陵的王气。然后再开一条河流,使其贯穿金陵,通达长江,让河水冲尽王气,陛下就可以高枕无忧,帝业永祚。”
秦始皇同意了。因见金陵城北的狮子山、马鞍山两座山气势宏伟,故而下令一并除去。于是在秦始皇的命令下,大量军士开始了行动,方山被截断了,而且还硬生生地折腾出了一条新的河流,而这条河流便是秦淮河,秦淮河也流进了金陵全城。最后秦始皇将金陵改称为秣陵,意为牧马场。
自楚威王到秦始皇近百年间,不断有人发现金陵有天子气,可是印验天子气的人却从来都没有出现过。此时,秦始皇悬着的那颗心总算是放踏实了。
而这一回,秦始皇万万没想到,历史竟和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大约五百年后,金陵果然出现了天子气,而且印验天子气的也确有其人。
话说此人姓孙名权,字仲谋,其父孙坚、其兄孙策都是汉末的英雄。孙权年少之时便继承了父兄的基业,坐领江东六郡八十一州。建安十七年,孙权依着清凉山北麓的峭壁修建了石头城,此城北缘长江,南抵秦淮河口,是秣陵西边的防守要塞。不久,孙权将秣陵改为了建业,取其建功立业之意。公元222年孙权正式称帝,与曹丕、刘备三分天下。
在金陵城里,最繁华的地方莫过于台城。台城是六朝帝王起居临政的地方,华丽的楼阁被秦淮河环绕着,河水清澈而又明净。飞檐上的两条龙,金鳞金甲,活灵活现,似欲腾空飞去。好大的一座宫殿,金黄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耀着耀眼的光芒。在湛蓝的天空下,台城那金黄色的琉璃瓦于重檐殿顶,显得格外辉煌。
至此,金陵渐渐开始繁华了起来,然而,在短暂的繁华之下,东吴最先退出了历史的舞台。
东吴灭亡之后,东晋以及后来的宋、南齐、梁、陈都先后在金陵建都,台城依旧是他们起居临朝的宫城,这里一代比一代更奢华侈靡。奢华的生活,淫靡的享乐一点一点地消磨了这些帝王的进取之心,也正一点一点带着他们走到了亡国的边缘上。
三、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话说西晋末年,五胡入华,中原一片混乱。公元316年,匈奴刘渊攻破长安,西晋灭亡。次年,晋朝皇族司马睿东渡长江,在王导等南方士族的支持下在金陵建立了东晋。公元383年,前秦苻坚大举南下,东晋面临空前威胁,在宰相谢安的运筹帷幄之下,谢石、谢玄率北府兵大败前秦军队,取得了淝水之战的决定性胜利,而后继续挥师北进,收复了徐、兖、青、冀、豫、梁六州。此后,南方由于外乱威的胁解除而爆发内乱,孙恩、卢循起兵。大将军桓玄在内战中借机攻占了金陵,自立为帝。此时东晋四大家族中的谢、王、庾三家已相继衰落,唯一有实力与桓玄对抗的便只有在平定孙恩起义时才发展起来的刘裕。 于是,刘裕率众击败桓玄,扶司马德文即位,名义上恢复了东晋王朝的统治,但实权却完全掌握在刘裕自己手中。公元420年,刘裕废晋恭帝,建立了宋,取代了东晋的统治。然而好景不长,才过几十年,兖州刺史萧道成便趁政治混乱之际,于公元479年灭宋,建立了南朝的几个朝代中存在时间最短的南齐。二十三年后,南齐和帝被迫禅位于梁王萧衍,萧衍称帝,即梁武帝。
社会动荡不安,长期的战乱给百姓带来无穷的灾难,而恰在此时,大肆宣扬"生死轮回、因果报应”的佛家思想,把百姓从痛苦的现实转移到无法验证的来世幸福上。
且说那梁武帝萧衍原是南齐雍州刺史,镇守襄阳。他乘南齐内乱,起兵夺取帝位,建立了梁朝。这梁武帝还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他曾在金陵建造了一座规模宏大的同泰寺,每天早晚两次,都要到寺院去烧香拜佛,声称这样做是为了积功德,替百姓消灾。由于他提倡,王侯子弟都以受戒为荣,故而在他的影响下,其长子萧统、三子萧纲、七子萧绎,以及许多官员百姓,都信奉佛教。
从这时起,江南各地的寺院如同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其数量之多,乃世所罕见。后唐人曾对此有诗云:
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公元527年,从佛教发源地印度来的一位高僧踏上中华大地,从此影响了中华民族近千年的文化和思想,而这位高僧便是达摩。
梁武帝得知后,不敢怠慢,马上派人前往海南,迎接达摩到了都城金陵。
梁武帝一见到达摩,便迫不及待地问道:“朕一直致力于建寺、造塔、写经、度僧、造像等佛门建造,做了这么多好事,得有多少功德啊?”
达摩不紧不慢地答道:“没有功德。”
这完全出乎梁武帝的意料。“为什么没有功德?”梁武帝疑惑地问道。
达摩诚恳地说道:“陛下所做的这些都只是表面文章,不是实在的功德。”
梁武帝听罢,顿觉很是失望,这并不是他所期望的答案。沉默了一会儿,他又换了个话题道:“那依大师来看,什么才是佛学的真谛?”
“没有绝对的真理。佛在心里,心即是佛。”达摩如是所答。
又是这种不着边际的话,这种不冷不热的态度弄得梁武帝很不愉快,甚至没有了再继续交谈的热情。
梁武帝一言不发地静坐着,达摩见话不投机,便起身告辞了。
送走达摩后,梁武帝吐了一口气,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想:"朕虽然贵为天子,但不知道为什么,在达摩面前,总觉得有些压抑。"
于是,梁武帝把自己与达摩谈话的内容,告诉了师父志公禅师。
志公急切地问道:“现在达摩大师在哪里?”
梁武帝轻描淡写地说:“他走了。”
志公捶胸顿足道:“怎么能让他走呢!”
“师父何出此言?”梁武帝满脸不解地问道。
“因为他的话说得妙极了,不是常人能说、敢说的。这位达摩大师能为我们解说佛教的真谛,皇上怎么能怠慢他呢!”
听志公禅师这么一说,梁武帝便立即派人前去追赶达摩。然而还是迟了一步,达摩已去了北魏。
梁武帝对此懊悔不已,却始终心向佛祖。到了晚年的梁武帝,决定舍弃皇位,出家到同泰寺去做和尚,以显示自己对佛法的虔诚。
自古道"国不可一日无君",而如今皇帝出家了,朝廷大事无人决断。朝堂之上,群臣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梁武帝才做了四天和尚,群臣便把他接回了台城,让他继续主持朝政。
梁武帝回宫后,越想越感觉不对:“普通百姓出家后,要想还俗尚且还得拿一笔钱向寺院赎身;朕乃是堂堂一国之君,还俗怎么能不出钱呢!”
于是,梁武帝再次“舍身”到同泰寺出家。这次群臣又来到同泰寺请求移驾回宫。而这一回,梁武帝说什么也不答应了。
此时,有个大臣忽然灵机一动,看穿了梁武帝的心思,转身对身后的群臣说道:“陛下既然‘舍身’为僧,我们就要为他‘赎身’,才能请陛下回宫啊!”
群臣听后都觉得这话有道理,便花了一万万钱,去同泰寺为梁武帝“赎身”。寺院住持收到如此一大笔赎金很高兴,便十分爽快地同意让这位皇帝和尚还俗。
事后没过多久,梁武帝第三次“舍身”到同泰寺出家。而且,此次他为了表示自己虔诚信佛,不但“舍”了自己的身子,还把宫内的人以及全国的土地都“舍”了。
梁武帝“舍”得多,为他“赎身”的钱自然也得花的更多。群臣花了近一个月的时间,才凑足了二万万钱,又把他赎了回来。
一年后,梁武帝第四次又到同泰寺出家。群臣只得又花了一万万钱为他“赎身”。
梁武帝前后四次出家当和尚,而在短短几年之内,大臣们竟然为他花了足足四万万“赎身”钱,几乎把国库都给折腾光了。梁武帝晚年一心只想当和尚,撒手不再管理国家大事,从此朝政日益混乱。梁武帝出家,很大的原因就是为了追求永生,可他所做的这一切都是徒劳无益的,到最后他自己的命终究还是没能保住。
黄昏,种满了桂花树的江村里飘着淡淡的炊烟,秦淮河碧波深处,南归的大雁成群结队贴着水面飞着,岸上枯黄的落叶随风飘舞着。傍晚时分,朦胧雾气中时而还传来寺院的阵阵钟声。
看来,梁武帝当年虔诚地舍身侍佛,却没能换来长久的国运。
公元557年,陈霸先废梁敬帝,自立为帝,建国号"陈",而这个陈朝便是六朝的最后一个朝代。
四、台城六代竞豪华,结绮临春事最奢
陈朝自武帝陈霸先开国以来,纲纪初备,天下逐渐安定下来,江南之地尽是一片繁华富庶的气象。
六朝之中最值得一谈的就是陈朝,而后人对于陈朝谈论得最多的就是陈后主。后主陈叔宝"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即位之后便沉湎于诗酒之中,尤其喜好声色。他的后宫有一个美人,名叫张丽华,她本为贫家之女,父兄都是以织席为业。后主为太子的时候,张丽华被选入宫中,做了孔贵妃的侍婢。当时后主的龚、孔二位妃子生得亦是花容月貌,都称得上绝色美女,并且极受后主宠爱,但相比之下,张丽华则要更胜一筹。后主曾对张丽华道:"古时人皆称西施、王昭君有沉鱼落雁之姿,可依我看来,她们都比不上爱妃你那惊鸿一瞥。"
且说那张丽华入宫之时才年仅十岁,为孔妃的侍女。有一天,张丽华被后主偶然间遇见,后主大惊,端视良久,便对孔贵妃道:"像这般国色天香的美人,你为何把她藏在深宫之中而不进献给我?"
孔贵妃连忙解释道:"殿下此时要她,还为时过早。"
后主问其缘故。孔贵妃道:"她年纪尚幼,恐微葩嫩蕊,不足以受殿下的采折。"
后主微笑,心里虽然很怜爱,只是因为她年纪尚小,不忍强与交欢。因此经常作一些小词,然后用金花笺写好后送给张丽华。张丽华年虽幼小,但天性聪明,吹弹歌舞,一见便会,诗词歌赋,过目即晓。
随着年龄的增长,张丽华越发出落得轻盈婀娜,进止闲雅,姿容艳丽。每一回眸,光彩总是能够照映左右。后主虽未曾临幸,却常把她抱置膝上,抚摸她的身体。此时的张丽华芳心已动,云情雨意,盈盈欲露,引得后主益发动情。后主当时便意欲染指淫狎,张丽华则是半推半就,惹得后主神魂颠倒。一天夜里,风景融和,明亮的月光如水一般,借着酒意后主挽着张丽华同寝,度过了一个春风沉醉的晚上。张丽华初承雨露,娇啼宛转,不胜羞涩。从此,二人两情胶漆,卿卿我我。
不久,宣帝驾崩,陈叔宝正式即位,并册封张丽华为贵妃。然而自武帝陈霸先开国以来,台城内宫廷陈设极其简陋,后主嫌弃居处简陋,不能作为藏娇之金屋,于是在临光殿的前面,下令建造临春、结绮、望仙三个楼阁。
旬月之间,三阁便营造完毕。但见那楼阁高达数十丈,广袤延伸至数里地,穷土木之奇,极人工之巧。窗牖墙壁栏槛,都是以沉檀木做的,都用金玉珠翠来装饰。门口垂着珍珠帘,里面设有宝床银帐。服玩珍奇,器物瑰丽,都是近古所未有过的。楼阁之下是用众多奇形怪状的石头堆积而成的假山,再将秦淮河的水引到假山旁边的池塘里,辅之在周围种上奇树名花。每当微风吹过,则飘香四溢。
后主自居临春阁,张丽华居结绮阁,龚、孔二位贵妃居望仙阁,而三座楼阁之间都有复道横空相接。除此之外,后主还有王、季二美人,张、薛二淑媛,袁昭仪、何婕妤、江修容等七位美人,她们都以才色受宠幸,轮流召幸于阁上。
张丽华曾在结绮阁上梳妆,有时临轩独坐,有时倚栏遥望,看见的人都以为仙子临凡,在缥缈的天上,令人可望不可即。
后主生活极度奢侈糜烂,从不过问政事,喜欢舞文弄墨,尤其喜爱艳词,因此在他周围聚集了以官拜尚书令的善写诗词的江总为首的一批文人墨客。他们这些朝廷命官,不理政事,做只是天天与后主一起饮酒作诗听曲。此外,后主还将十几个才色兼备、通翰墨、会诗歌的宫女名为"女学士",将那些才有余而色不及的命为"女校书",供笔墨之职,负责宴会配曲。
后主每日在阁中与张丽华、孔贵嫔及宫女调情,也与嫔妃近臣游宴,纵情享乐。每次宴会,妃嫔群集,诸妃嫔及女学士、狎客杂坐联吟,互相赠答,飞觞醉月,大多是靡靡的慢词艳语。文思迟缓者则被罚酒,最后选那些写诗写得特别艳丽的,谱上新曲子,令聪慧的宫女们学习新声,按歌度曲。
宴会之上,后主正与众人饮酒,张丽华主动上前奋袂起舞。江风吹拂下,只见张丽华用淡粉色华衣裹身,外披白色纱衣,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项和清晰可见的锁骨,裙幅褶褶如雪月光华流动轻泻于地,挽迤三尺有余,使得她步态更加雍容柔美。三千青丝用发带束起,头插蝴蝶钗,一缕青丝垂在胸前,薄施粉黛却增添了别样的颜色,双颊边若隐若现的红扉,营造出一种纯肌如花瓣般的娇嫩可爱。后庭之上,张丽华翩翩起舞,整个人好似随风纷飞的蝴蝶,又似清灵透彻的冰雪,让人无比怜爱。
后主看罢,惊叹于张丽华的美色和舞姿,借着兴致,在众人面前,亲自为她填词一阙,题名《玉树后庭花》,词曰:
丽宇芳林对高阁,新装艳质本倾城。 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 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 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中。
在一旁陪同侍宴的女学士、女校书则立即为之谱曲,经反复调试过后,将曲子一组一组分配给宫女,一轮轮地演唱。后庭之上,又是余音绕梁,莺歌燕舞。
君臣酣歌,连夕达旦,并以此为常。所有军国政事,尽皆搁置,一概不问。
沉溺于声色之中的后主,对于美色的欲望也正一天天的膨胀了起来。张丽华美如天仙也满足不了他,身边美女如云却还嫌不够多,慢慢地便勾搭上当初即位时立下大功的大将萧摩诃的妻子。自从见过萧摩诃之妻后,后主便爱上了她的美貌,曾将她召进宫中,逼她上了御床,满足了他占尽天下丽色的欲望。此后,萧摩诃的妻子便经常被他请到临春阁,彻夜把酒言欢。
然而这一切,萧摩诃全都看在了眼里,也记在了心底。
五、门外韩擒虎,楼头张丽华
话说后主日夜沉溺于女人香艳裸体的温柔乡里,哪还有功夫过问朝廷政事,所有百官上奏之事,后主都交由宦官蔡脱儿、李善度来初步处置。
张丽华不仅容貌才艺双佳,而且还很聪明,能言善辩,鉴貌辨色,记忆特别好。因此,每当有蔡、李二人难以定夺之事而入后宫向后主请示的时候,后主都会和张丽华一起决策。每当这个时候,后主总是将张丽华搂在怀里,让她坐到自己腿上共同商议。张丽华往往在后主怀里一撒娇,便可当场决定国家大政。所有宦官内侍无不与她内外连结,但凡后宫家属犯法,只要向张丽华乞求,无不代为开脱。王公大臣如不服决策时,也只由张丽华一句话,便即刻贬谪出京。于是,江东小朝廷便流传着一句话,"不知有陈叔宝,但知有张丽华。"
后主久不理朝政,带来的后果便是朝臣奸佞当道,内外大臣专迎合为事。尚书江总博学多才,尤其工于五言七言诗,后主对他宠信有加,游宴时总会叫上他。江总和后主一样都好做艳诗,许多人抄传讽玩,争相效尤。山阴人孔范也写得一手瑰丽诗文,且善长为后主遮掩过失,因此后主对他言听计从。
孔范曾对后主道:"如今大陈的许多将领,大多出身于行伍之间,都不过只是有些匹夫之勇,而敌人却是深谋远虑,这是个危险的信号啊。"
可惜后主并不知道所谓"危险的信号"正是他旁边的这群佞臣啊,他打心底里接受了孔范的建议。
从此带兵的将帅稍有过失,后主便夺了他们的兵权,刀笔之吏反而得了势。边备因此越加松弛。然而,此时满朝文武都懈怠了下来,百姓离心,国家覆亡已不远了。
当时朝廷有狎客词臣十人,以江总为首,孔范次之,君臣生活穷奢极欲,国力却逐渐衰弱下来。
且说公元581年,北周宣帝的岳父杨坚代周建国,自立为帝,改国号为隋,统一了北方。当此之时,南北尚处在对峙状态中,隋文帝杨坚常有兴兵伐陈,削平四海的雄心。隋文帝在统一了中国北方半壁河山后,便未雨绸缪,修造战船,为消灭陈朝作好了准备。
隋文帝对仆射高熲道:"朕为百姓父母,岂可因一衣带水之隔而不拯救江南百姓于水火之中呢。"
高熲上复道:"陛下所言甚是。今者陈主久不理朝政,君臣失和,百姓离心,然灭陈之事尚不可操之过急。"
文帝追问道:"爱卿有何高见?"
高熲答道:"每逢江南将要收割庄稼的季节,我们就在两国边界上集结人马,扬言要进攻南陈,使南陈百姓无法收割。等到南陈把人马集中起来,准备抵抗我军时,我军暂且撤退。这样一连几年下来,南陈的农业必受重创,守军的士气也松会松懈下来。此时出兵,江南可一战而破。"
文帝笑了笑,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隋兵大军压境,摆开阵势,誓与南陈决一死战。南陈花了大力气抽调了10万大军,驻守江南。而此时,隋军却退了。
第二年,隋军再度南下,陈兵江北。南陈10万大军再次驻守江南,蓄势已毕,准备迎战,而隋军又退了。
第三年是这样。第四年是这样。第五年还是这样。
第六年,也就是公元589年,高熲进宫面圣,对文帝道:"陛下,五年之期已过,江南防守体系早已松懈,此时正是伐陈最佳时机。"
文帝笑道:"五年了,朕等的就是这一天!"
朝堂之上,文帝对群臣道:"南陈之主昏庸无道,民怨沸腾,朕欲发兵救江南黎民于水火之中。"
群臣皆言道:"我等听陛下调遣。"
文帝起身道:"晋王杨广、秦王杨俊、清河公杨素为行军元帅,总管韩擒虎、贺若弼等为将军,率兵分道直取江南。"
众人领命。次日,全军整装完毕,隋国五十一万大军浩浩荡荡离开长安,直奔江南。
话说这一天正是春节,隋军从巴蜀顺流而下直至广陵。江岸上,鼓鼙频频敲响,南陈沿江守将相继向后主告急,而蔡、李二人却截住来人而不上报。南陈宫廷正忙着筹备一年一度的元日朝会大典,沿江战船都调往京师附近,造成江防空虚。大将樊毅、袁宪奏陈京口、采石应布重兵防守,而后主却不以为意。
及至隋军进逼长江,袁宪等人见形势危急,再次奏请后主增兵。而蔡脱儿却怂恿后主道:"朝会将至,今若出兵,那庆典势必得停止。"
后主犹豫不能决。
蔡脱儿又贿赂江总,请他帮忙劝说后主。袁宪等也不甘示弱,反复陈说出兵利害,双方相持不下。
后主道:"王气在此,隋兵曾五度来犯,而隋有哪次得逞了?"
孔范马上附和道:"长江天堑,自古以来隔断南北,隋军岂能飞渡?边将为了立功,故意危言耸听,妄陈边事。我正愁官小,无缘升迁,若敌兵渡江,我定可大显身手,可官至太尉。"
后主听了,莞尔一笑,不再说调动兵马之事, 天天奏乐纵酒,赋诗不辍,似乎亡国的威胁并不存在。
三日后,隋军便渡过了长江。此时后主正与宠妃张丽华和孔贵妃在台城纵情享乐,宫殿之内,宫娥正舞姿翩翩。后主与宠妃、江总等文人墨客举撙对饮之际,边关告急文书也传入了台城,而后主正怀抱张丽华,专心致志地欣赏着歌舞,只是将文书扔在龙案上,而那封文书却自始至终都没有拆开过。
隋军一鼓作气,以秋风扫落叶之势连下京口、姑苏,直到隋国大将韩擒虎打到了金陵城北门下,这时后主才真正的意识到,隋军真的兵临城下了,这才开始组织大军对抗隋军。
且说北门守将乃是萧摩诃,他一直对后主的夺妻之恨而怀恨在心,此时,他甘心做隋国的阶下囚,主动打开城门,投降给了大隋。韩擒虎未损一兵一卒便攻进了金陵。
得知隋军破城后,后主惊恐万分,他所组织起了10万大军,摆开一字长蛇阵,南北连绵二十余里,首尾不得相顾。贺若弼挥军直取孔范,陈军大败,死者达五千人。而投降了的萧摩诃带着韩擒虎大军直奔朱雀门,杀进台城,陈军一哄而散,城内文武百官逃跑的逃跑,投降的投降,整个朝堂瞬间空荡了。
后主吓得魂不附体,打算带着宠妃逃跑。袁宪阻拦道:"隋军已经入城了,事已至此,陛下还能逃往何处!请陛下正衣冠,到正殿,挂三尺白练自尽,倒不失帝王风范。"后主自然不愿就此了结,于是带着后宫十余人来至后堂景阳殿。
那景阳殿之中有一口枯井,事到如今,后主也顾不上了帝王的尊严,带着张丽华、孔贵妃,三人躲进了枯井之中。
很快,隋军便攻破了金陵,韩擒虎在城里搜了一遍,却都没能找到后主。
恰在此时,一队隋兵冲进景阳殿,殿内一片安静。几有个宫女模样的人见隋兵已进殿,惊慌之下四散而逃。这些人被抓回来后,神色更加慌张。看上去,她们并不像是普通的宫女。原来这些人都是后主的嫔妃,城破之时便换上了宫女的衣服,企图苟延残喘。在隋兵的逼问之下,她们说出了后主的藏身之所。
"里面的人快出来。"一个隋国士兵朝着枯井喊了一声。
然而,井里头并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再不吭声就向井里扔石头了。”隋兵举着石头作势要向下扔,吓得后主急忙大喊道:"饶命。"
后主、张丽华和孔贵妃拽着井绳,被隋兵用辘辘慢慢绞了上来。此时的后主变得很狼狈,张丽华也变成了个冷美人,她神色惶恐,红唇上的胭脂,居然蹭在了井口的青石上,因此那口井后来便有了个名字——“胭脂井”。后杜牧对此有诗曰:
整整复斜斜,隋旗簇晚沙。门外韩擒虎,楼头张丽华。谁怜容足地,却羡井中蛙。
一抹胭脂红,是南陈灭国的见证,也是南陈永远无法愈合的疮疤。
六、江雨霏霏江草齐,六朝如梦鸟空啼
话说后主、张丽华和孔贵妃三人立在井边,战战栗栗。片刻后,晋王杨广带着韩擒虎、高熲等人到了景阳殿。
后主作为陈朝皇帝,自然要被隋军押回京城。本来张丽华也应该随行,可是晋王杨广见张丽华花容月貌,虽然狼狈不堪却依旧楚楚怜人,因而一时动了春心,想将她占为己有。
不过随军长史高熲道:“自古红颜祸水,南陈正是因为张丽华这种魅惑之女而亡的,殿下可不能重蹈覆辙啊。”
杨广无奈,只能下令将张丽华杀死,时年30岁的一代佳人,就此香消玉殒。后人曾为张丽华惋惜道:
轻车何草草,独唱后庭花。玉座谁为主,徒悲张丽华。
杨广终究没能得到张丽华,因此对高熲一直怀恨在心。等到杨广继位后,便将高熲一家满门抄斩。后来他又多次下江南,也都是为了去怀念那个曾让她梦魂萦绕的张丽华。此是后话。
后主被俘,江南尽为隋军占领,六朝的最后一个朝代南陈覆灭了,南北再次归于一统,大隋朝坐拥了天下。
这年三月,后主与王公贵族和百官在隋军押送下,渡过长江,离开了他们世代生活的故土,从金陵北上向长安进发。这支由南陈宫属、降官降将组成的队伍,竟连绵数百里之长。一路上凄风苦雨,饥渴顿踣,比起金陵城中轻裘肥马、锦衣玉食的生活来,真是天壤之别,后主自然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四月,文帝驾幸骊山,迎接凯旋的将士,接着又在太庙举行献俘之礼。次日,文帝在广阳门召见后主君臣二百余人,斥责他们君臣不能相辅,以至于国家灭亡。后主既感羞惭,又极度恐惧,伏在地上屏息而不敢应答。文帝还算宽宏大量,下诏赦免后主之罪,让他客居长安,又给予了他许多赏赐。
后主开始了他百无聊赖的囚徒生涯。文帝对他厚礼有加,每次引见,都让他立于三品官员的行列中,每逢宴会,恐他伤心,不奏江南音乐,而后主却悠游度日,从未把亡国之痛放在心上。
他实在太怀念那笙竹管弦弥天、轻歌曼舞竟夜的岁月了。在那无数个消魂之夜,他可以左拥花容月貌的张丽华,右抱千娇百媚的孔贵妃。摆在面前的是可以流成河的美酒,拥在身后的是挤成堆的嫔妃。眼睛看到的是丽人彩绸舞成的云朵,耳朵听到的是千余宫女演奏的乐曲。然而这一切都成了泡影,成了一场春梦。
一日,文帝在仁寿宫中批阅奏章,监守后主的人回报文帝道:"陛下,陈叔宝表示他身无官秩爵位,入朝时多有不便,他请求陛下封他一个官号。"
文帝叹息道:"叔宝真是个没有心肝之人。"
监守之人又奏道:"叔宝常酗酒至醉,很少有清醒的时候。"
文帝关切道:"你回去告知叔宝,让他节制饮酒,保重身体。"
过了不久,文帝问后主情况,来人回奏道:"陈叔宝至今为止,饮酒如故。"
文帝无奈道:"由着他的性子喝吧,不这样,他怎样打发日子呀。"
过了一些时候,文帝又问后主有何嗜好。回答道:"好食驴肉。"又问后主饮酒多少,回答道:"每日与子弟饮酒一石。"
文帝对他这种嗜酒如命的举动给惊到了。
仁寿四年,洛阳城外的洛河水显得格外浑浊,那里的鲤鱼似乎也变得再不肯跳龙门了,中原的王霸之气也煞了些风景。这一年,大隋的开国皇帝杨坚撒手归天,同时,在同一座城的角落里,南陈的亡国之君陈叔宝也结束了十六年的俘虏生涯,闭上了昏花的的老眼。
话说后主生前所宠信的狎客词臣江总,也随后主到了隋朝,也曾一度做了大隋的上开府。后主死后,他被罢黜出京,回到了江南。
秦淮河再也看不见昔日笙歌缭绕、灯影凌乱的繁华,只有碧青的河水静静流淌。昔日车马喧阗的朱雀桥,金门绣户的乌衣巷,如今都变得满目疮痍,野草丛生。
面对破败不堪的金陵,江总也感慨万千。他独自一个人走到台城,只见城边杨柳依旧在春风中摇荡,欣欣向荣。当年十里长堤,杨柳堆烟,曾经是台城繁华景象的点缀,如今,台城已经是"万户千门成野草",而台城柳色却“依旧烟笼十里堤”。
江总继续信步走着。秦淮河畔的临春、结绮、望仙三阁依然还在。四周一片寂静,唯有结绮阁飞檐下挂着的风铃,在江风吹动下发出"叮当"、"叮当"清脆的声响。江总在楼下伫立良久,突然,他似乎听到了楼上有自己曾经熟悉的乐曲之声在飘荡着。
他兴冲冲地飞奔到了结绮楼上,只见眼前阁房的梳妆台前坐着一美女,那人背对着江总,呆呆的望着铜镜发呆。
江总看着那美女的背影,但见她身着白色的长裙,裙裾上绣着洁白的点点红梅,用一条白色织锦腰带将那不堪一握的纤纤楚腰束住。一头青丝绾成如意髻,仅插了一支梅花白玉簪。虽然简洁,却显得清新优雅。
江总总感觉眼前的美人似曾相识,却因距离隔得有点远而没能看到她镜中的娇颜。
这时,面前的佳人站了起来,缓缓转了过来。江总定睛看时,那人对着江总嫣然一笑,看着是那么的甜美。
不想,这人居然是张丽华。江总跑了过去,伸出手来,想轻抚她的的粉颊。江总刚一伸出双手,眼前的张丽华便消失不见了。原来是江总产生了幻觉,他怅然若失,一时呆晌在那儿。
江总回到了当初和后主游宴时的大厅,东、西、北三面的桌案依然整齐的排列着,当年金陵城被攻破时,案上摆放的酒樽里没有喝完酒也都还在。江总走过去,坐了下来,举起酒樽端看着,看着看着,往日的莺歌燕舞又一次在他的脑海里浮现了出来。
箫声轻扬而起,诸宫娥长袖漫舞,无数娇艳的花瓣轻轻翻飞于天地之间,沁人肺腑的花香令人迷醉。那百名美女有若绽开的花蕾,向四周散开,漫天花雨中,美若天仙的张丽华,如空谷幽兰般出现,随着她轻盈优美、飘忽若仙的舞姿,宽阔的广袖开合遮掩,更衬托出她仪态万千的绝美姿容。众人如痴如醉的看着她曼妙的舞姿,几乎忘却了呼吸。那张丽华美目流盼,在场每一人都为之心跳不已。
江总是亲眼见证了故国兴亡的人,而兴亡之事又与他的所作所为有着直接的关系,想到此,江总不禁潸然泪下,过往终究是回不去了。
他端起酒樽,走到连接结绮阁和临春阁的复道上,将杯中的残酒倾倒于默默流淌着的秦淮河里。酒樽从他手里掉了下去,滚到了一边,而他则带着无尽的哀痛之情,徐徐走下了结绮阁。
于是,他在秦淮河边筑起一间房舍,种上些竹树,在此渡过了他孤独无依的后半生。
一场飘雪,卷起一地萧瑟;一抹残阳,缱绻万般风云;冬的到来虽然吹走了秋的萧条,却迎来了她一如既往的萧败。
岁月悠悠,多年之后,六朝已远,往事如烟,但唯见秋草萋碧,触目伤怀。后韦庄曾有《金陵图》叹曰:
谁谓伤心画不成,画人心逐世人情。 君看六幅南朝事,老木寒云满故城。
七、至今商女,时时犹唱,后庭遗曲
岁月的风尘夹杂着寒霜,也会将希望凋零。就像深秋来临时,寒风横扫落叶,繁华瞬间落寞。
且说王安石与那书童在城头上一待就是半天,转眼间便到了黄昏。此时,太阳的脸是鲜红鲜红的,它的光像是被谁掠去了似的,不再耀人眼目,而是十分柔和明亮。它向西缓缓地退着,像个俏丽的少女一样温存、恬静。
王安石对身边的书童道:"当年赤壁大战前夕,蜀国军师诸葛亮顺江而下,游说孙权时,看到金陵古城,不禁失声惊叫:'钟山龙蟠,石头虎踞,真乃帝王之宅也'。然而,十分奇怪的是,这座王气极盛的古城,定都于此的六个王朝,却都是极其短命的,东吴69年,东晋102年,南朝宋59年,齐23年,梁55年,陈32年,你说这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书童道:"楚王埋金以镇王气,风水没了,还有秦始皇斩断地脉,断了龙气,想必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吧。"
王安石笑道:"非也,非也。"
"那依老爷之见,却是何故?"书童反问道。
王安石道:"方才你所说的不过只是传说罢了,不足取信。金陵之所以没有出现定都于此的强大王朝,是有其深刻的原因。 从地势上来说,金陵依山傍水,虎踞龙盘,易守难攻。因此,在这建都的天子们,一开始就着眼于守成求稳,缺乏攻略开拓、问鼎中原的进取雄心。而且金陵处于整个中国的东南一隅,一道长江天堑把它与辽阔的江北隔断,最易于偏安苟且。"
"江南向来为鱼米之乡,繁华富庶的经济条件反而给统治者提供了加速腐败的温床,使后主沉醉于朝歌夜弦,歌舞升平之中。除了地势、经济等外部因素外,定都南京的几个王朝,都没有问鼎中原、统一中国的决心和实力。也许正是这种种原因,使得六朝相继短命而亡啊。"王安石继续解释道。
夕阳慢慢地坠下山去了,灿烂的余霞铺满天空,犹如一匹散开的锦缎,清澄的大江伸向远方,仿佛一条明净的白绸。很快的,暮色便已经模糊起来了,堆满着晚霞的天空,也渐渐平淡下来,没了色彩。
书童点了点头,道:"老爷说的是。可惜那些六朝的皇帝,如果不纵情享乐,励精图治,这天下定会是不一样的气象啊。"
王安石道:"这个道理世人都懂,可能做到的人还是微乎其微啊!"
书童道:"小的不明白老爷这话啥意思。"
"你且仔细听听,看你能听到些什么?"
书童细听之下,答道:"小的只听得习习晚风吹拂,阵阵潮水流淌之声。"
"你再听听看。"王安石道。
书童再一听,隐隐约约地听到了些缕缕悠扬的歌声。顺着那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漆黑的夜空里悬挂着一轮皎洁的明月,一颗颗星星像亮晶晶的宝石缀满夜空。明月倒映在江里,也是那么圆,那么亮,仿佛江中也有一个月亮。这时候,华灯初上,秦淮河两岸灯火生辉,船行水上,河畔酒馆里的喧嚣,对面画舫里船娘的歌声,悠悠悦耳。
秦淮河畔的青楼之中,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像这种烟花之地,难寻一丝真情,然而里面却聚集了一帮达官显贵,文人墨客和市井小民。青楼之内,歌舞升平,香烟缭绕,给人一种似真似幻的感觉。那些达官显贵,文人墨客怀抱着青楼女子,寻欢作乐,他们推杯换盏,言笑嬉戏,自是香艳无比。也有些豪门大族、官僚士大夫,极其享受地坐在那儿听着自六朝时所遗留下来的靡靡之音。在这月光如水的夜晚里,整个青楼之中充溢着奢侈糜烂的欢声笑语。
王安石深深地叹了口气,说道:"古人云:'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六朝覆灭,殷鉴不远。可是,如今的当权者却沉湎酒色,醉生梦死。然而,玉树后庭花,花开不复久,如再不改弦易辙,采取富国强兵的措施,必然会如六朝一样悲恨相续。唉,我想,过不了多久,大宋将危矣!"
书童道:"事已至此,老爷也别感叹了,天色已晚,我们还是回去吧。"
王安石内心是无比的落寞,可他也无可奈何,回首望了望这座古城楼,便在书童的搀扶下,走下了城头。
此时,将圆未圆的明月,渐渐升到高空。一片透明的灰云,淡淡的遮住了月光,秦淮河上面,仿佛笼起一片轻烟,如同在梦境中一般。晚云飘过之后,江面上烟消雾散,水一样的清光,冲洗着柔和的秋夜。清冷的月光洒下大地,是那么幽黯,银河的繁星却越发灿烂起来。柳树在路边静静地垂着枝条,荫影罩着蜿蜒的野草丛丛的小路。
忽然,秋风袭过秦淮河,掀起了阵阵潮水,那潮水奔涌过来,拍打着古城。然而,就连这潮水似乎也感受到它的荒凉,碰到那冰冷的石壁,然后又带着寒心般的叹息默默退了回去。金陵城依然,可六朝旧日的繁华却已空无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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