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生

      从我一出生我就已经知道妈妈并不喜欢我。生我的时候奶奶没伺候她坐月子，就连爸爸都忙着和邻居喝酒。

妈妈总说：“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你要是个带把的，家里人不得把我当祖宗供起来？”

从有记忆开始陪我吃饭的就是家里的大黄狗，在狗窝旁，嘴里吃着糠咽菜、鼻腔里充满着刺鼻的骚臭味这些我似乎都习以为常。

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我的身材苦瘦扁平，个头更是比平常一般大的孩子矮小许多。

  到了十一岁那年冬天，妈妈的小腹微微隆起，奶奶去世了，爸爸妈妈告诉我说他们要去城里一趟叫我看家。还特地给我下了碗面，煮好的面条水清的能瞥见碗底看上去没有一点油水。

年幼的我看着爸爸妈妈把家里搬空心里觉得讷讷的，但是却不敢问出心中所想。

目送着大巴离开，伸出满是灰尘的手，嘴巴一张一合却再也叫不出“妈妈”。我回到餐桌上看着快燃尽的蜡烛，拿起筷子对着面条大快朵颐，泪水顺着面颊滑落在碗里，好咸，似乎这十一年来最好的吃食也只吃出了咸味。

    家里面一粒米都找不出来，饿了两天我晕头转向，甚至和隔壁家的狗抢碗里的吃食，邻居看到后抄起竹条抽向了我，一条鞭子下去皮开肉绽“叫你偷，狗的食物都抢真不要脸你，难怪老张不要你”

他发了狠重重的抽向我“啊!别打了……”院子里充斥着我凄厉的叫声，直到邻居们听到动静出来看他才停了手，将奄奄一息的我丢回家之后，围观的人也就尽数散去。

我蜷缩在没有生火的炕上，刺骨的凉意包围着我，身上的伤口火辣辣的疼。

体温逐渐升高，我的意识也越来越模糊，直到昏过去的那一刻我见到一个枯瘦的老人迈入了我的家中朝我走来，我便没有知觉昏死过去。

  再度醒来，我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这里虽然不大，但是很干净整洁，我坐了起来身上那些鞭伤都被敷上了草药，冰冰凉凉的。听到门口传来砍柴的声音我强撑着向门口走去。

一个面露凶色骨瘦如柴穿着白上衣的老头正在院子里劈着柴看到我他停下了手中的活对我说“从今往后你就跟着我吧，我给你个新名字，你以后就叫春生”我楞楞地看着这一切正想张口说谢谢，老头已经继续手上的活。

从那以后我就知道了，我有了新的名字，他叫春生。

    从那天后我就叫那个老头，爷爷。他没同意也没不同意，他领着我上了村里的小学，平日里我跟他并没有多少交流，爷爷会叫我起床会叫我吃饭除了这个以外，我们平常并不怎么说话

一天晚上我，做个梦，梦到野狗，追着我咬我跑啊，跑啊，跑到田里似乎看到了爸爸妈妈向他们求救，他们却像那天抛弃我那样再度转身离开后来野狗追上来撕咬着我的腿。

我被吓醒了，身下一股暖流。

我的初潮来了，他来的太早了，弄脏了床单显得如此污浊

“爷爷能给我五块钱吗？”我腆着脸，羞愧的低下了头，爷爷什么都没说就在我以为拿不到钱的时候，他从兜里翻出了一沓零钱，从里面找到了10块钱递给我“够吗”，这是我出生以来第一次听到有人问我够不够，我用力地点了点头，拿着钱去买了一包卫生巾

我用的很节约，每次垫之前都会先塞很多纸我以为很快月经就会走，但是过了10天全部的卫生巾都用完了，月事还没走。

我也不敢向爷爷再要钱。

上学成了我最害怕的一件事，我害怕坐在教室里害怕每一次起身。我害怕血粘在椅子上。那天下午天气很闷热，大家都昏昏沉沉的，就我一个因为身下的状况紧张的出汗。

这时候语文老师叫我起来回答问题，指甲几乎扣破了我的掌心我在同学们的目光下缓缓起身 ，我的脸越发苍白最终撑不住昏倒里

再度醒来，我是在医院里面刺鼻的消毒水味充斥着我的鼻腔爷爷握着我的手有一下每一下轻拍着“春生你醒了，医生说你是营养不良已经给你打了止血针…”我看着喋喋不休的爷爷泪水湿了眼眶

回去后，爷爷就向王屠夫买了几只鸡说是要给我炖着补补身子。从那以后每顿我都有鸡汤喝爷爷总是慈爱的看着我把鸡汤全部喝完。我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考到一个好大学以后就可以回报爷爷。

从那以后我更加努力的学习终于在我不懈的努力下，搞到了县城里面一个重点的高中，爷爷因为不放心我跟我一起去了县城我们在学校旁边租了间10平方米的地下室。

爷爷怕钱不够，还去旁边的工地搬水泥，随着一袋袋的水泥压在爷爷的身上，他一个脚步踉跄瞬间矮了10公分，瘦弱的爷爷扛起了比他重几倍的水泥一步一步的向上走去。

这些都被偷偷来看的我尽收眼底，一种无力感充斥着我的内心我跑回了那个地下室用被子捂着头失声痛哭。

  我一天比一天努力学习，早上天没亮，我就跑到操场想藉着微弱的晨光看书，冬天的风呼啸过我的耳边刺骨的寒意遍布我的全身。

我穿上了所有可以穿的衣服，在无人的操场上看书背书。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的身体在慢慢变好。

但是月事却从来没有稳定过，每次到来都会伴随着巨大的疼痛，有时一次就是来两，三个星期，有时两三个月不来。

爷爷带我去县城里面看医生，医生说这种病要手术而手术费要6000块钱。

    6000块钱    这个字对我来说就像五雷轰顶，我拉爷爷的手哽咽的说，“爷爷我们不看了，好不了就好不了。”爷爷紧缩眉毛看看我又看看医生。

最后毅然决然的说“春生，我一定要把你治好”离开医院后也叫我呆在家里，他自己一个人拿着一个小包便走了一个，半天后爷爷回来了，手里拿黑袋子给我看里面满满的6000块钱，我顿时目眦欲裂，那6000！那6000块钱是爷爷的棺材本是他以后要给自己买棺材用的。

  爷爷带着我去医院缴了费。但生活哪能让我如愿那家医院出了医疗事故。院长卷钱跑了6000块打了水。医院里乱哄哄的一大堆了挤在我主治医师那讨要说法，只有爷爷抱着医生的腿，医院里冷冷的日光灯照着爷爷斑白的银发，

我从来没见过骄傲的爷爷求人，他跪着哀求“求求你们把钱还给我，那是给我孙女治病的”

“我的孙女才15岁，她的病耽误不得”

“把我的钱还给我”

“………..”

最终六千块追回的钱只有一千块，眼泪从他污浊的眼中流泪下来，他死死的攥住这据理力争回来的一千块钱，神色颓然“爷爷老了，不中用了都怪我……”我握住爷爷的手“放心，爷爷就算不治，这个病也不会死的，我们不治了、我们不治了”爷爷闭着眼抿着唇没说一句话

高三上半年为了高考冲刺全部同学被安排强制住宿，我含泪与爷爷告别。爷爷每天都给我送乌鸡汤拖宿管阿姨带给我，托爷爷的福每周两只乌鸡吃下去我的脸也渐渐有了血色身高也变高了。

我比从前更加努力，因为我想考个好大学去个大城市以后就可以带爷爷享清福，这个念头一旦生出就像夏日里的浮萍斩不断清不了。

我也经常做噩梦，梦到爸爸妈妈抛弃我的时候梦到我在那个肮脏狭小的屋子里，醒来之后我经常恍惚，不知现在学习是在做梦还是现实。

但我知道如果我不努力，一旦我一松懈，一旦我一放弃，我就会继续回到那个小小的屋子里回到那个被遗弃的地方。

我的成绩在不断进步，三十名，二十名，十名…这样的进步连班主任都很吃惊。燥热的六月如期而至，天气酷热，燥热难耐。

这样的天气遇到期末考考试，既是考试也是酷刑。最后一场时我腹痛难忍手也被汗水尽数浸湿了。

直到交卷的那一刻，我从椅子上站起来，背后传来了一位女孩子的惊呼“同学，你裤子上好多的血”

我知道久违的月事又来了

收拾完行李，我回到了那个地下室去找爷爷，此时爷爷正在吃饭啊，那饭菜是的榨菜配饭，他低着头扒着，米饭长长的叹着气。

“爷爷”我眼眶微热，爷爷直着背愣住了可他却没有转过来看我，我察觉有些不对，坐到他的对面仔细端详他他瘦了好多整个人好像漏气的气球，连头发都所剩无几，脸颊和眼眶都凹陷了下去

他遮住自己的脸“不要看囡囡会吓到你的”我的脑子一下就炸了，爷爷告诉我，他得的胃癌晚期没得治“不会的，你不是答应我要活到一百岁吗？肯定是诊断错了，我们去看医生。”我死死的咬住嘴唇，握着他的手泣不成声

“治不好了，医生只说我剩下几天了，爷爷老了不值得浪费钱，你的一辈子很长，我们囡囡以后肯定会有很大的出息…要好好读书啊！…咳咳”他说完剧烈的咳嗽。我伸手抱住了爷爷。

爷爷好瘦啊

他怎么变矮了

记忆里他比我高很多很多的

爷爷的身体越来越差，后来更是大口大口吐血我将爷爷送到了医院医生看了爷爷的情况直摇头叫我去准备后事

爷爷是在家里走的，弥留之际爷爷嘴里还一直叫着我的名字“乖，春生要好好读书将来会有大出息”“爷爷老了爷爷要不行了”我抱着瘦弱的爷爷泪流满面

“囡囡，家….”提到家爷爷的眼睛亮了一下，又很快如烧干的蜡烛暗淡了下去，说完，这一句爷爷便没了声音紧握的手也耷拉了下去

爷爷，这个跟我没有血缘关系却视我为己出的小老头，永远永远的离开了我

家

我想爷爷最后是想回到乡下那个家的，我摸了把眼泪，将爷爷背在背上拿一根粗绳绑紧“爷爷我带你回家”

回乡的路漫长而又艰辛，月光撒在路上像是撒了盐，我背着爷爷吃力的向前，我并不害怕，就像爷爷小时候背着我一样。

我像往常一样和爷爷聊着天，而这次却得不到一点回应。

很累

血

肚子里好像在擂鼓

血还在一直流，染脏了我的裤子，我却无暇顾及

夜色翻涌，走了一个半天后我回到了原来的家，家里因为没有人住落了灰尘显的冷清又寂静

我将爷爷埋在老槐树下 ，这样从小到大的老槐树就能陪着爷爷。我曾想一死了之但想到爷爷临终前的嘱托还是停下来自杀的念头

人生就是这样，要不断忍受生命带给我们的责任，去忍受现实带给我们都残酷、苦难和平庸却叫我们回报以讴歌

回校后，再没喝到爷爷的乌鸡汤，我每天都血流不止脸色白的可怕。

11月校庆我们班每个人都要穿着白裙子在台上表演，因为月事的缘故我一推再推。班上的人骂我没有集体荣誉感。就这样我硬着头皮穿着白裙站上舞台

寒风刺骨我的腿不断颤抖。

小腹坠胀疼痛难耐

唱歌的途中还要配合这一些动作，我一抬腿有东西从我身下掉出

是我买的劣质卫生棉条

它沾满血掉在舞台中央

下体的血没有阻碍，顺着腿涓涓流下，汇入鞋袜中

我没有勇气，捡起来像个提线木偶接受着众人的审判

眼前一片昏花，耳边涌入同学的笑声

“好脏啊…..哈哈..”

“好不清楚啊恶心死了…”

“我要是她马上自杀算了，好丢脸哈哈哈…”

“…”

我的脑中嗡鸣。熬到结束是我甚至忘记捡起那个耻辱，落荒而逃

我一直跑到了顶楼，猛烈的风吹起了我的裙摆，楼下是校庆的欢声笑语却成啦我的催命符我跨过栏杆往下看我好像看到爷爷笑着向我张开手

我灿烂一笑向爷爷抱去

洁白的裙子被血染红，地上开出血红的玫瑰

尖叫声、哭喊声充斥着耳边到最后这些都化为了虚无

“囡囡，你来了”

最后的最后我终于见到了朝思暮想的爷爷

我死后学校尽力把事情压下，过几个月后这件事情已经被人们所遗忘，每个人都欢欢喜喜的考取大学开启自己人生

而我永远的留在了十八岁那年，警方找到我家的地址将我的骨灰埋在了院中

我的名字叫春生，如果有轮回我想做老槐树上的叶子，春生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