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魂｜「一二六」节外生枝
第【一二六】章 节外生枝
半夜回到家的复生，真有些垂头丧气。
倒是被惊醒的四弟再生，和幺叔去送了秀莲回来，听了三哥复生讲了这一天来的奇遇，笑得倒来倒去。
再生揶揄三哥：“都说远怕水近怕鬼，你浪凯在远处还怕鬼嘛？一只抱鸡母（老母鸡）戳脱了一个美女，好划不来哦！”
说罢，再生又无比惋惜地说：“三哥，你做事浪凯那么犹犹豫豫呢？秀莲无论是身材长相还是说话做事，都出类拔萃。你不是想找这样的人吗？再说，秀莲和你性格互补，她会在你将来的人生道路上给你很多帮助！”
“她能给我什么帮助？她弟娃还没结婚，还要我去帮她家修房子……”
复生开始有些懊悔起来，这秀莲在自己接触过的女孩中，确实算是优秀的，也符合自己择偶的“十字方针”，可是……哎，总得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吧！
怨就怨在她家睡觉！
如果不在她家夜宿，可能留给自己的回旋余地就大得多！
再生是了解三哥的。
在这样一个困苦的家庭，自身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哪还有余力去帮助其他人啊？但一个能支撑门户、为自己年幼的弟弟煞费苦心的农村女孩，不但人长得牛高马大肯吃苦耐劳，还胆大心细有魄力有担当，这样的女孩子和三哥好般配！在农村，这样的女孩着实不好找了呀！
修房子就修房子嘛，一个人一辈子修几间房子也不是做不到的事，再说人家秀莲能干不说，她弟弟也在挣钱啊。房子今年修不起还有明年，明年修不好还有后年，又没有规定要在哪个时间内修好。在房子修好前，你和秀莲生米做成了熟饭，她秀莲还舍得你？
想到这儿，再生忽然就想到自己和幺姑，不说先斩后奏，但木已成舟还怕无水行船？就有些莫名其妙的得意。心里瞬间对睡在隔壁的幺姑充满了柔情蜜意，拍拍三哥的肩膀，再生安慰道：“过了这村就没有那店了！早点休息，今晚又遭没见过面的老丈人吓了一跳，不要有心理阴影，天涯何处无芳草啊！”说罢自己急匆匆回房去了。
复生哪睡得着？
也许每个人都是这样，当机会来临时，自己还没有做好准备，甚至都不知道这是不是属于自己的机会，稍一迟疑，机会转瞬即逝。等到机会失去，自己后悔莫及，也于事无补。
二十岁的复生，在冷漠的夜里，铺开日记本，在上面写下一行行诗句：
永远的忘却
——给还没有始就已经结束的你
想忘记
偏又记起
我没闻过
你的芳香
也没有
拂过你的秀发
但闭眼却
又
记起你
我想
放弃
永远地忘记
又丢不开
那头秀发
那双眼睛
爱
至是纯情
就不会现实
你
走
吧
我会
记
得
你
虽然
只有我默默黯然流泪
复生不愿让家里人为自己的事操心，虽然一夜未曾合眼，天刚亮就出门去了，直到晚上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来。
母亲见复生推着自行车没精打采的样子，心疼地问：“吃过饭没有？”
见复生点点头，母亲欲言又止。
复生见母亲有些异样的眼神，以为母亲在担心自己的事，便问：“妈，你……”
“你二哥来信了，也不晓得写的啥子？问你老汉，他不说还日句（骂）人。”母亲的面容愈发苍老，眼角的泪珠被披散下来的头发隐隐遮着，宽大的脸庞上尽是皱褶。
复生默默地放好自行车，步履沉重地跨进老屋。
二哥天生寄来的信，被父亲拆开看过，然后乱七八糟揉成一团，扔在老屋的四方桌上。
“三弟：
最近你们还好吗？
好久没给你们写信，不是我忘了你们，也不是我没时间，实在是因为最近我遇到了烦心事……”
复生大吃一惊，在部队当兵的二哥天生，军校毕业之后被分到部队文学刊物《华东瞭望》做编辑工作。天生最主要的工作，是搞文学创作，这正是天生喜欢做的事。能把自己喜欢做的事当成工作，还可以有这么好的平台，二哥还会有烦心事？
“我很喜欢我的工作，也创作出了很多作品。我正在朝着这条路走下去，希望十年甚至几年之后，一个崭新的自己会屹立在文坛，不但创作出更多更优秀的好作品，而且为自己、也为家族带来荣誉，”复生接着读二哥的信：“但是，和我一直交往的女朋友宝佳，可能会改变我的命运……”
宝佳是二哥上高中时的女同学，听说很漂亮，二哥一直在追求她。
“宝佳在一个乡村小学教书，她很喜欢这个工作。我和她约好，等我回家探亲时把她带回来让你们看看。
“哪知，我在上个月准备回家探亲，给她写信时却怎么也收不到她的回信……
后来，我直接去了她的学校。却意外得知，当地小学的校长一直要宝佳做他的儿媳妇。宝佳不同意，这校长居然利用卑鄙的手段，让他儿子污辱了宝佳……”
复生脑子“嗡”地一下，急忙继续往下看：
“宝佳无脸见我，一个人离开了家乡，听说去了深圳。我赶到深圳去找宝佳之前，把校长和他儿子狠狠地揍了一顿。
但是，我去深圳也没找到宝佳，校长的控告信已经寄到部队上来了……
目前，部队正在调查我的事情，我也不知道会是什么结果。但是，我无论如何还会去找宝佳。
我现在给你写的信，你不要让父母看到，免得他们担心。
另外，你处事方式还需要更多改变。一个人只有眼界开阔，心胸宽广，才会做成大事业。
还有，你考虑个人问题时，一定要找一个有思想、有追求、宽容善良、勤劳上进有孝心的女孩，我们的母亲太苦了，娶个好媳妇，让母亲能享受到女儿的爱……”
复生大吃一惊，一向稳重的二哥，为了红颜也会怒发冲冠啊！要是自己，说不定会杀了那狗校长！
二哥说不让父母知道他的事，但父亲已经抢先看了二哥的来信啊，父亲连自己的日记都要“检查”，何况乎随手可得的信件？农村人哪还讲究什么隐私？
“三儿，你二哥写信说的啥？你老汉（爹）发哪么大的气？”母亲见复生看过信后，坐在桌子边上的长板凳上，半天不吭声，不安地问道。
“哦，是，是二哥在信上批评我，说我太懒，喊我要讨一个好老婆，来、来作你的女儿，二哥说你太苦了……”
复生看母亲的眼泪一下子从眼睛里流出来，像夏日里被太阳晒爆了的绿豆荚，一颗接一颗地滚落下地，砸进老屋的地窖里。养育了几个儿子的母亲，任劳任怨十数年如一日，为家无私付出，为儿牵肠挂肚，年近半百还一如既往并且永无尽头地辛苦，复生鼻子像被拳头猛击了一下，竟然情不自禁地嚎啕大哭起来。
山村的夜静谧而安详。
老屋在燕子山脚下像无声的堡垒，屋脊上原来垒成官帽造型的瓦片，被父亲分拆下来，加盖在漏雨的地方，只剩一条灰色的脊梁，像游走在浑浊水中的鱼，黑暗而模糊。那两扇门板上印有黄字的木门，好像溺水的人，一打开就会被外界的风雨呛得难受，要是关上又会窒息。门洞两边的墙壁，原来是木板镶嵌的，现在早就被竹片和泥巴替换，沿着高大的木门槛过去的墙壁，有了好多拳头大小的洞，像特意让屋子里的人喘息换气的嘴巴。
地窖里没有红苕，父亲搭起来供神的台子还在，燃烧过的香灰好久都是冰凉的。曾经被父亲虔诚崇拜的神仙，除了给老大萌生带来好运外，对其他几个儿子似乎都无动于衷。
几乎每年夏天都会积水的地窖，这两年竟然滴水不见。下到地窖里，一窖的灰尘要把人整得灰巴拢怂（很脏）。
有些疑心自己是不是把神供错了地方的父亲，想自己替龚家生养了几个儿子，即使幺儿抱养出去，也算发了几根枝茎，但现在几个儿子中只有老大萌生、老四再生娶了婆娘，老三高不成低不就，老二本来当了军官可以娶个好婆娘，哪想一直不让家里人知道的“相好”又出了那事！
最让人忧心重重的是，老大媳妇杨梅红“骄傲”了好几年，却给自己那县长儿子生了个女娃娃！再生和赵小香，正青春年少，身体好得像头牛，天天黏在一起，还以为很快就会给龚家带来新的希望，但始终不见赵小香的肚皮鼓起来。
庄户人家讲究“枝繁叶茂”，可是下一代人就这样不中用？
龚家再穷，也不能让香火不旺！
对了，现在只有先把家里的这老三老四敲打敲打，让他们展（使）劲，管你玛啥子，生几个娃出来摆起再说。只要是龚家的种，都好。“金魁银魁，不如自家的哈（傻）卵子锤锤！”
只要天黑，再生就被父亲撵去屋里睡觉；只要逢场，复生就被父亲撵去赶场。
等渐渐明白了平日里吼天骂地的父亲用意的复生再生，除了苦笑，也只得按部就班地履行自己的义务。
毕竟这种“差使”正大光明，而且比父亲的责骂要好受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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