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第二十二章、月阙公子
(一)
秋月白踏在沉寂的雪地上,脚下发出了咯吱吱的响声。
此时月上东梢,梅残侯馆。眼前是一座茕茕孑立的小楼。
红斗篷的小女孩却忽然停住了脚步。
“她就住在这里,秋公子自己进去吧。”
秋月白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你这个向导未免太过敷衍。”
“秋公子误会了。”任雪嫣呵了一口气,莞尔道:“知道秋公子有要事询问,我若跟进去,只怕公子……又是要多心了。”
她说话的声音很甜,语气中却不知怎的带了些嘲讽。
秋月白的目光尖锐地刺了她一下,转身走进了庭院。
小楼的孤灯仍是亮着,窗前却没有人。
秋月白放慢了脚步,缓缓在梅林中前行。
他忽然看见了那个清瘦的身影。
枯梅树下,一个冰蓝色衣衫的少女手执着花锄,拾得不是花,是枯雪。
她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一人世界中,竟好像完全没有感觉到秋月白的存在。
夜晚极寒,这个少女却只披了一件素色斗篷,默默地铲着梅树下的雪,混着泥土,慢慢铲出了一个小小的洞穴。
然后她缓缓跪了下去,隔着单薄的衣裙,跪在雪地上。慢慢取出了一副画,几乎崇敬般地放在了那小小的雪洞中,仿佛在做一场伤情的入殓。
她的手已经冻得通红,脸上却带着悲伤的笑容。
枯梅树下小小的坟茔,一个净琉璃一般的少女,望坟而笑。
秋月白愕然。
“死亡,是所有人的结局呢……”
少女忽然开口了,声音却如断线的瑶琴。
“这也是我的结局,不是吗?”
秋月白看着她的背影,迟疑地道了句:“你……是灵姑娘吗?”
他这一声,琉璃般的少女却似受了惊吓一般,几乎跌坐在雪地中。
秋月白匆忙间想伸出手去拉她。但他还是没有这么做。
琉璃般的少女怯怯地盯着他,哑声道:“你是谁?”
“孔雀庄主是我兄长。”秋月白道:“你叫灵儿是吧?我来是想问你几个问题,关于那晚的凶案。”
灵儿睫毛微微颤抖着,垂下头避开他的目光。
“我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
秋月白眉心微蹙:“那天晚上你也在场?”
灵儿低着头,轻轻一颔首。
“你看到了什么?”
“我……”灵儿的头埋得很低,手指轻轻揉捏着衣襟。
秋月白道:“你尽管说,这里只有你和我。”
灵儿轻咬着嘴唇,低喃道:“那天晚上……起了很大的火,父亲把我从屋子里救了出来,我们从阁楼离开了那里。我看到秋庄主……”
她说着话,整个人似乎恐惧得发抖。
“他被人钉在墙壁上……整个人都在抽搐……”
秋月白的目光一凌:“那时他还没有死?”
“不,他也许是死了吧……”灵儿幽幽道:“死人的肌理也可能会动的……你知道吧?”
秋月白看着她:“这是你看到的全部?”
“是……”灵儿的嗓音细如蚊声:“我只记得父亲保护我离开了那里。别的事情,我真的不知道。”
“父亲?”秋月白迟疑了一下:“你说的父亲……是任叶桐?”
灵儿的头埋得更深:“嗯……不尽然吧。”
秋月白注视着她,面色有些发阴:“姑娘说的话,我真是听不太懂。”
灵儿忽然轻声一笑:“不懂也罢。我这样的人,本不需要谁来懂的。”
她忽然慢慢转过身去,不再说话。轻鞠起一抔雪,缓缓地,缓缓地,洒在了洞中那副画上。一抔一抔的陈雪,慢慢将坟中画埋葬。
灵儿一直在微笑着,那笑容如此令人心碎。
她没有察觉秋月白已经走了。也不在意那双柔荑,指尖冻得苍白。
(二)
任雪嫣一直远远地站在庭院外,手中琉璃宫灯冉冉雪亮。
“秋公子似乎已经问出自己想要的答案了?”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带着那种揶揄的笑。
秋月白冷声道:“这个女孩,跟你们家是什么关系?”
“恕难奉告。”任雪嫣微笑着摇了摇头:“我才想起忘了告诉秋公子一件事,灵儿这姑娘,她神智有点问题,说话难免颠三倒四了些,还请秋公子海涵。”
秋月白注视着她,缓缓道:“她说话怎样我不清楚。但我很清楚一件事,像你这样说话阴阳怪气的女人,恐怕是活不过二十岁的。”
任雪嫣哂笑:“秋公子说笑了,我也只敢在您这样的谦谦君子面前调侃几句。您大人有大量,自然不会跟我小丫头计较的。”
她心里这样想,话却并没说出口。
秋月白的身影已如月华一般凌空而去,眨眼之间在松涛声中消失殆尽。
(三)
坟中画几乎全然埋葬。只有画中人那张模糊的面容,仍然隐现在月光中。
灵儿仍然跪坐在这座小小的坟冢前,一双眸子如冰箪涟漪,美丽而迷离。
身后忽然响起一声轻唤。
“雨灵。”
灵儿却并没有惊讶。她甚至没有回过头。
那个红斗篷的小女孩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她的身后。
“秋月白没有为难你吧?”
灵儿微微摇头,并不作声。
任雪嫣沉吟了片刻,轻声道:“我本不想让他来扰你的。只是他一再要向爹爹问个清楚,所以……”
灵儿默然回眸,看了她一眼。
任雪嫣还是噤声了。
晚风飘忽而至,惊奇了梅林中一阵碎雪,只听得画纸沙沙作响。
任雪嫣低头凝视着坟茔中的画,那张模糊的面容。
“有些人的面容,自己已经记不清楚,但还是拼命的回忆,不想将那个人忘记呢。”她忽然笑了笑,喃喃道:“我曾经也有这样一个重要的人呢……可是……我已经不记得他的模样了。”
灵儿只静静听着,默不作声。
一滴泪,悄然滑落。未落地,已成冰。
(四)
炉火很暖。此时已鼓打二更。
任叶桐轻轻梳理着雪嫣的头发,指间青丝婉娩流淌。
“你很讨厌他?”
“是,我讨厌狂妄的男人。”雪嫣闷声道:“他的眼神中似乎带着一种莫名其妙的戾气,对任何人都没有善意。”
任叶桐微然一笑:“你需要知道一件事情,这世上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尊重你。”
任雪嫣眉心微蹙:“我不喜欢这样的人。”
“你见过的人还是太少了。”任叶桐无奈一笑,轻轻将她耳畔的发丝拢至脑后。
任雪嫣翻了个白眼:“我在外面这么久,早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了。”
“这话你也许应该二十年之后再说。”任叶桐随手戳了一下她的脸颊。
任雪嫣皱眉一躲,嘀咕道:“你总以为我还是小孩子,可我已经不小了。”
任叶桐悠然道:“真正成熟的人,就是愿意承认自己还很幼稚。”
雪嫣眨了眨眼,忽然转过身看着父亲:“那爹你呢?你幼稚吗?”
任叶桐看着她的神情,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
“如果你爷爷在这里,他一定会说,是。”
任雪嫣听到这句,目光却忽然动了动。
“爷爷……我似乎很多年没见过他了。”她秀睫轻垂,突然靠在了父亲的肩头:“今年冬天,爷爷会来看我吗?”
任叶桐笑了笑,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等你嫁人那天,他说不定就会来看你了。”
任雪嫣尴尬地一笑:“那他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来看我了。”
“说起嫁人……”任叶桐低头看着女儿,打趣道:“你想嫁个什么样的男子?秋月白那种如何?”
任雪嫣整个人像被雷劈了一样跳了起来,神情复杂地瞪着自家爹爹。
“我嫁给小兰都行!秋月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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