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林林爷爷的死
林林的爷爷是清晨死去的。一贯早起的他那天到家里人吃早饭时都没起来,粗心大意的家人都以为他仍然向往常一样早起出去逛了。到吃早饭时林生还到外面到处找他的爷爷。林林的母亲十分不满,在饭桌上嘟囔道:“天天饭也不吃,不知道在外面逛什么。”
林林的父亲说:“吃你的饭。”
一家人在初升的阳光里吃完了早饭。没有人想到林林爷爷躺在屋里的床上已经永远地睡去了。
林林爷爷被发现时已经是中午了。林生在去他爷爷的屋里找个东西,他推几次爷爷屋子的门都无法打开,年幼的林生被这扇破旧的木门激怒了,他不知疲倦地撞击着它,门后的木栓终于在在撞击中被震掉了,然而林生还没来得及享受获得胜利的喜悦,就看见一个人直挺挺躺在爷爷的床上,突然而来的惊吓,让林生惊叫了一下,然后“哇”地哭了出来。林生的哭声并没有引起林林的注意,她对弟弟一惊一乍的行为已经习以为常了。随后林生跑到林林身边惊恐地说“爷爷床上有个人”。林林跑去一看,发现躺着的正是没吃早饭的爷爷,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一样。林林对林生说:“爷爷还没醒。”
林生平静了下来。林林又不以为然地说:“年纪大的人都喜欢睡觉,快出去别把爷爷吵醒了。”
他们两人出来又继续做各自的事。中午林林母亲回来吃午饭,林生说:“爷爷比我还能睡,到现在还没起。”
林林母亲一听,立即放下碗筷跑去林林爷爷的屋里,片刻之后,一声尖利的哭嚎从低矮的小屋中传出。
“妈妈也被爷爷吓哭了。”林生说。
林林跑去看,发现母亲正瘫坐在地上。
“快去找你爸。”她说。
丧礼从当天下午开始准备,林林家突然变得热闹起来,很多人在家院里进进出出,傍晚时林林和林生戴上了白色的孝帽子,他们的帽子顶有一缕红绳。林生不喜欢这一截红绳,他喜欢大人那种纯白色的,于是偷偷地把红绳子给摘了下来被他妈妈发现,一顿呵斥,又重新戴上了。林生第一次见到家里这么热闹他很兴奋丝毫感受不到爷爷去世带来的悲伤,像一只鱼一样在忙乱的大人中间窜来窜去。林林的表现则是另外一幅模样,她坐着自己力所能及的事,否则就安静地陪着母亲,脸上的悲伤溢于言表。
我父亲当天下午就被叫去帮忙,身为厨师的他负责给其他人做饭吃,所谓的饭也不过是大锅菜,白菜豆腐豆芽还有一点肥肉在一起炖。即使那样仍然让许多孩子谗言欲滴。每当遇见这类事父亲总是让我去找他,在吃饭的时候,他通常和其他帮厨的人一起开个小灶,他们吃的菜比其他人好吃多了。父亲也让我也上桌吃,而且几乎每次都是如此。我记得有一次一个瘦子对我父亲说:
“你到哪都把你儿子带上。”
我忘记父亲是怎么回答他的了,或许根本就没回答。虽然有时我也觉得不好意思,但美食的诱惑实在太大。在父亲的带领和自己的努力下我终于把自己发展成一个十足的胖子了。
我儿时最害怕的就是丧礼。路过寿衣店时目不斜视,那些花花绿绿的寿衣和纸扎的陪葬品,特别是纸扎的人,拙劣的色彩,粗糙的画工,面无表情的人脸带着几分狰狞恐怖,尤其让我恐惧的是写着“寿”字的棺材,无论在哪里相隔多远只要一看到棺材,心里就会一阵紧张。如果必须要经过棺材则以最快的速度走过,与棺材相关联的唢呐我也不喜欢。有时路过坟头看见上面扔着花圈我都会害怕的不敢去看。总而言之,关于丧礼的一切,我都恐惧。这样的恐惧一直持续很久。
跟父亲去灵堂祭拜的时候,我一直低头,不敢看正对着我的棺材,连前面的香案也只是扫了一眼。直到下葬之前我都没有看见那副棺材是什么样的。但我见到的棺材大都是黑色的。所以,林林爷爷棺材也应该是黑色的。我在阴雨天见过一个黑色的小棺材,它静静地躺在路边,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小的棺材,死去的应该是个孩子。虽然很好奇但我仍然感到害怕,远远地躲着它走。对于丧事的恐惧让我对这一切都没有好奇心,躲都来不及哪里还会去想刨根问底呢?我还见过四个棺材排在一起的,当时我骑车去一个地方,经过一个路口时很热闹,唢呐声震天响,当时我以为是谁家结婚,兴冲冲地加速骑过去,拐过去一看,路边停着四个不算大的棺材,分别带着色彩鲜艳的套子,正中写着金黄的“寿”字。当时我激动兴奋地心情忽然之间转变为畏惧抵触,这种落差让我像被揭了短一样,在人群中落荒而逃。在林林爷爷办丧事的那几天我每天都去她家,这让我减轻了对死亡的恐惧,但我仍然不敢看去灵堂看一眼。
林林爷爷去火化那天,我还是忍不住去看了一眼。林林爷爷躺在大厅的冰棺里,穿着花花绿绿的寿衣,脸上被一张黄纸盖着。冰棺是个透明的长方形盒子,两侧摆放着塑料假花。这时我才真正第一眼看全了灵堂的全副模样,并没有我想的那样可怕,原来我以为大厅中摆放着的是黑色的棺材,这样一看我反而没有以前那么害怕了,只是穿着寿衣的冰冷僵硬的尸体仍然让我感到有一点恐惧。在冰棺拉出灵堂前,一位村里的长辈,把冰棺打开黄纸揭掉,用毛巾给他擦了下脸。这时我看见林林爷爷发黑僵硬的脸部,瘦的像一根朽了的木头。在给他擦完脸的那一刻,我不再害怕死亡了,以前遇见的丧事,死去的人都是我不认识的或不熟的,但这次不一样,这次去世的人我很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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