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气日夕佳

今日工作室鲜少人来，难得空闲，饭毕念经、饮茶、临窗而卧。午睡起又闲闲翻了几页《传习录》，甚觉冗长繁杂，只一句入了心，为“日间功夫，觉纷扰则静坐，觉懒看书，则且看书，是亦因病而药。”忽然惠老师说，一起去爬山吧，顺道去江边走走。暗合心意，便愉悦答应。

秋山较为明净，如芳华初褪、风骨不减的女子。一路见各种花木，探讨两句名称功效，亦尝其味，停停走走，欢笑不绝。有紫薇、紫茉莉、月季、曼珠沙华、花椒、麦冬、侧柏、罗汉松、银杏……

我是爱极山中鸟啼、风过林木、流水之声。坤林师父久住山中寺庙，总说起清晨被群鸟唤醒，树木香气令人神清气爽。起床后打扫、做早课、闲走、静坐，一日即为虚度。每每他说起，只得于城市一隅为他添一杯白茶，他点头微笑，交谈一番后合掌道谢离去。

拾级而上，乍闻到鸟群啼于百重流水之中，又适来风过树林，闭目凝神，天地化一缕青白源源不断而来。银杏的果实落下来，被朋友拾起，收于掌心。

又想起竹桦为我于堤坝留的一席之地，可以将头安于双膝，坐整整一个下午，看云慢慢从兔子变成小狗，从吹箫的白衣少年，变成豆蔻梢头的茜纱少女。也想起远在云南的友人，允我于疲惫时去山间村落小住，为我备一双绣满花枝的布鞋。还有微蓝的“远庐”，一起奏琴、喝茶、看月亮，一旁的小羽白昼刈薪、夜间烧水……每于生活倦怠、懒于应对之时，想起这些，会快乐许多。该如何感谢你们，我的朋友。

于山顶，看见长江，日光半被云妨，投下江心一叶扁舟的光亮，又有白鸟翱翔不去，船笛清远而悠长。惊叹于它的美，凭栏而望，双目难移。一时想说太多太多，终只能吟一句“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又想起王勃所写“秋水共长天一色”，后立正、凝视，又不合时宜吟了一句“江天一色无纤尘”。想这人世，我只涉过二十余载，虽知其锋，亦生恐惧，但总因松萝春苔、云霞明灭、落日长烟、往来明月，又生出欢喜无畏之心。也是这些，让我得几分浩然之气，行走世间，人我往来。

下山之时，立于山脚灌木之中，风灌进裙摆，在木阶上扬起来，似只误入庄周梦境的蝴蝶。一霎时，听秋风乍起，高低远近，八方而至。庄子曾言“地籁则众窍是矣”，万物有声乃其有孔窍，风遇之而为声。我想，若自己七窍达至明通，是否可以清风过处，自成角徵宫商。蓦地，妙源师兄那四个仙风道骨的墨字又跳出来：清风虚怀。

归去之时，逢微雨，一两分钟也就停止。又在不经意间，遇到了一场江上的烟霞。潮水已落，平和如镜，只剩一片烟水，一带彤云。安静伫立，如观诸神，纷纷而下，配剑驾临。

若你问：“以山川喻人，何者为妙？”我会毫不犹豫地回答你：“其心洁白，犹如雪山。忍辱如地，一切平等。”若你又问：“如此妙人，邂逅相遇，当如何？”我只得静如寒潭，缓缓与你道：“珠玉在侧，觉我形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