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片来源于微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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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庆节，我提前一天第一次赶着清晨的火车回了一趟家。
回家时间不长，只有几天，在去学校的前两天，天就下起雨来，山边的天空灰蒙蒙的，冷风带来阵阵凉意，与回家那几天晴朗温和的天气截然不同。
出发去学校的前一天，我跟着妈妈一起去看望外婆，外婆家离我家不是很远，半个小时的车程。我去之前很犹豫，一是害怕外婆怪我，今年从年后，我因为忙着学业，忙着自己的事情，没有去过外婆家；二是不敢看到外婆，害怕她不再认识我了。
八月份，外婆被查出来"阿茨海默症"，也就是我们常说的老年痴呆。
"外婆最近身体怎么样？"我问妈妈，
妈说:"有时糊涂，什么也不知道，有时记人又很清楚，你们不在家的时候，我每隔两天去看看她。"
"妈妈，外婆现在还认识你吗？"我问。
"好像快忘记了。"
我有点愣怔，呆在那想说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妈妈收拾好东西说:"走吧，搭车去外婆家看看，不然你又要去学校了。下次回来又要等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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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车在两个小镇之间的公路上缓慢地行驶着，我盯着窗外，有些出神，无心看窗外驶过的一切，在这半个小时里，"等会看到外婆会是怎样一个场景？"这样一个问题一直在我脑海中打转。
外婆的家住在一个桥边的不远处，下了车过一座桥再走两三分钟的样子就到了，我们到那正好是上午九点左右，我首先看到站在屋外的舅舅，他提前知道我和妈妈要来。
外婆坐在屋里头一把木椅上，舅妈在旁边，指导着外婆吃早餐，外婆左手托着一只搪瓷小碗，右手笨拙地拿着筷子，总是拿不稳，正在费力的往嘴里送些什么。
我走近她，叫了一声外婆，她看到我，表现出一副很想说话的样子，然而说不出来，随后，外婆就像小孩子一样哭了起来，并且此时，我才发现外婆端的一碗饭并没有吃进去几口。
外婆看到我，像是看到一个很熟悉的人，但是总想不起来这个人是谁，我并不知道的是，外婆连简单的一句话都不能准确地说清楚，她嘴里咿咿呀呀吐着含糊不清的音节，看到我想说话，说不出来，所以她只能哭。
其实我知道她话到嘴边说不出来的话是:"筱筱，你来外婆家玩了。"
外婆真是我见过的这个世界上最最善良慈祥的人了，她年轻的时候生育了四个子女，两个儿子，两个女儿。
那个年代好像谁家的日子都苦，四个孩子的年龄相差也不大。在我妈出嫁之后两三年，外公就因为重病去世了，这让她的生活从平静中变得艰苦起来，外婆也没有再嫁，独自照看这个大大的家庭。我没见过外公，所以在我的印象里，外婆从来都是一个人。
实在没想到这次回来，看她，她望着我像小孩子一样的哭泣，与我想象的久别重逢实在很不相同。
小时候，我经常去外婆家玩，暑假，寒假去玩，我上小学的时候有一次偷偷的在周五放学之后一个人跑去了外婆家，
那是我第一次自己搭班车，没坐过站，安全到了那里，但害得爸妈好一阵担心，回家后被批评了一顿。
外婆身材娇小，但总觉得她那矮小的身躯蕴藏着无限的能量，用也用不完。
外婆年轻的时候喜欢去外面到处走，她总会在空闲的时候跟院子里的老人们一起坐在树荫下聊天或者晒晒太阳。记忆里，镇上每年一次的庙会她都会去参加，说是要去祈福，外婆其实很喜欢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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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搬了椅子坐在她身旁，问外婆:“我给你削个苹果你吃不吃？"，她不说话，只是摇摇头，傻傻地看着我，时而冲我笑，时而却又露出难过的神色。
外婆年轻时会经常抽出空去每个孩子家看看，记得阿姨生小孩的时候，她挑了几只当时她喂得最大的老母鸡，买了几块布料，挎着一个竹筐，竹筐里装满了鸡蛋，走了几里地，去看刚出生的表妹。
那时外婆身体尚好，喜欢到处走走，她坐在床边看着刚出生的表妹，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眼神里充满了慈祥。
但是自外公离开的漫长岁月里，大多数时间，她还是一个人，她活在自己的宇宙，充满孤独，而我们都不以为意。
随着子女们一个个都成家立业，有了自己的家庭，有了自己的家务琐事，外婆的年纪也大了起来，她有时候生病了会不说，会跟舅舅还有妈妈他们说她很好，没什么大事，不用担心。她将自己对子女的那种深沉的爱化作一定照顾好自己，尽量不给孩子们添太多的麻烦。
大概三月份的时候，姨奶奶去世了，那是外婆年轻时最亲密的姐妹，她和外婆两个自从年纪大了之后很少见过面。外婆时常念叨，说自己年纪大了，走不动了，想去和姨奶奶叙叙旧，想跟着妈妈到我家看看，还想去阿姨家呆上几天，然而这一切因为她行动不便，都成为了她老年时的梦想。
得知姨奶奶去世的消息是因为阿姨和妈妈参加完姨奶奶的葬礼后回来看望外婆，阿姨不小心说漏了嘴。外婆得知这个消息先是一愣，随即就是大哭，哭了很久，任妈妈她们怎么劝，她也只是哭。之后外婆的身体便每况愈下，一天天衰退下去。
在我小时候的印象里，从未见外婆哭过一次，她对我们这些外孙，外孙女们从来都只是满含慈祥的笑，还会时常拿出她积攒的钱给我们这群小孩子买零食，买冰棍。
但是当她年老之后，尤其是这一年，外婆便像个孩子一样，越来越长时间的沉默，越来越笨拙地动作，总是忘记很多东西，忘记了之后她便哭，傻傻的坐在她的木椅上哭。
“阿茨海默症”医生对着舅舅阿姨他们说，怕他们听不懂，又说，“也就是老年痴呆”
谁也想不到，外婆就这样走着走着，就走到了记忆的迷宫，无论怎么绕，她似乎都出不来了。
"记忆到底是什么？原来，我们什么都战胜不了，之前是命运，之后是回忆。"
之前看过一部电影叫《我脑中的橡皮檫》，现在外婆的记忆正在被她脑中的橡皮檫一点一点地抹去，我想她原本希望的是擦掉那些老来故人逝去的难过的事情，但是这块橡皮檫好像不受控制地想要试图擦掉外婆所有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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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给外婆洗了澡之后我给外婆削好了一个苹果，切成一小块，一口一口地喂给外婆，她前几口欣然接受，开心的吃掉，后面突然露出不安与恐惧。
“你是谁？你是别人为什么在我家”外婆对我说，
妈妈在旁边说:“她是你外孙女啊”
外婆说:“我不认识她，她是别人”
外婆和妈妈两个人绕来绕去，妈妈一遍又一遍地向外婆解释，但是外婆时而想起来一点，时而又含糊不清地念叨着:“她是别人”。
外婆在将近八十岁的年纪，记忆重新回到了婴儿状态。没有太多记忆，也没有学会说话。
妈妈每隔两天就过来陪外婆说说话，有时候外婆说不清楚，妈妈就坐在那里，什么也不做，就是陪陪她。
在慢慢消逝的岁月里，她俩在互相说着告别。
“外婆，我走啦。”我说，
她抬起头看着我，黯淡的眼神突然变得明亮起来，她冲我挤出一个慈祥的笑容，嘴里激动地想说些什么，然而始终说不出来，想说的话好像到了喉咙，却总是冲破不出来，发出来的声音依旧是那些让人难以理解的音节。
我突然很难过，我转过身，鼻子一酸，眼泪流了下来，我没有回头，留给外婆一个匆匆的背影，离开了。
“筱筱，在外面读书照顾好自己哦，外婆等你下次来看我”
“嗯，我会的，外婆你要保重，记得等我回来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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