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路口高高的土堆旁,遥望这条通到外婆屋后的道路,我的心里百感交集,再走几百米,就是我魂牵梦绕的地方啊。可是,因为疫情封路,我只能站在这里对它深情地注视,脑海里却清晰地出现它多年前的样子。
从这路口下路,走大约50米,右手方的高地便是人家,错落分布,有三四户。那时我每次路过这里,他们看到我都会大声地招呼:“xx的闺女又来了?”xx是母亲的名字,我有时应着,妗子姥娘地叫上一通,不确定称呼的就不应,羞涩地笑着向前跑过去。
再向前大约一二十米,是一个池塘。池塘不大,一年四季水都很清,周边三三两两摆着大石头,每次经过这里,经常能看到姑娘媳妇挎着篮子、端着盆子在池塘边的大石头上洗衣服。她们有节奏地敲着棒槌,嘻嘻哈哈地聊着天,声音传得很远。如果是夏天,我也常常会在这里停留一会儿,站在石头上玩玩水,涮涮脚,凉快一下。
坑的西南角正对着外婆的后院,外婆的房子在前院,前院地势很高,比后院高出大约一米多。为了安全,外婆又在前院的后边和右边垒了半人高的土墙,于是从这两个方向看,外婆似住在一个四四方方孤高的岛上,不能够进院。去外婆家,只能顺着池塘边的路一直向前走,绕过后院,从右侧一处院子进入。
外婆的院子在我印象里很大,东西约有六七间长,南北更长。而外婆的两间老屋坐北朝南位于这岛的后方正中处。屋后有一棵笔直挺立的香椿,根根须须向下扎得很深很远,以致于站在后院可以看到它们裸露在垂直陡峭的土壁上。
不记得那香椿树上的叶子被采下来吃过,只记得每次外婆给我煎鸡蛋香椿时,香椿叶是从它周围生长出来的小苗上摘的。前面胡同里的人家有时也来采,但无论怎样采,春夏秋三季那苗都是郁郁葱葱的茂盛。那棵香椿树春天叶嫩时叶子很红,油光发亮,到夏秋茎干也是发红,外婆说那是母香椿,香味格外浓。我当时弄不懂树为什么还像动物一样分公母,现在也不明白香椿怎么还有公母,但它确实香味浓,繁衍的小苗也多。
后来,妈妈薅了一棵苗种到我们家院子里,一样是长得笔直,一样是根的周围长了许多小苗,一样是左邻右舍都会来采苗上的叶子吃。当然,也被人移走了一棵又一棵。我婆婆院子里那两棵十来年树龄的香椿就是从妈妈家移栽回来的。年年春天,公公都会用长杆子打下来一些嫩头,让婆婆精心地腌制,放入冰箱,它的味道也就香了一年四季的餐桌。而每次吃,我都会想起外婆。
老屋的前面,东侧是一棵石榴树,老干屈曲,听外婆说已经在那里长了很多年了,但依旧生机盎然。每年五月,榴花盛开,那花朵格外大,妖娆在枝头。外婆常会掐一朵公花插在我头顶的小辫上,并告诉我,那是一棵千层榴花品种的石榴树,花瓣团簇,稀有得很。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这样的名称,不过,随后的二十多年里,我确实没有见过那样大的榴花了,只能在梦中,与外婆一起站在石榴树下,共看榴红似火。
老屋的东南角的压井旁,长着一棵枣树,外婆说那是一棵灵枣树,至今我还不知道这灵枣书上怎么叫,长成后如鹌鹑蛋大小,只不是椭圆形的。到了七月,青枣发白并开始慢慢变红,半红半青时,吃起来果肉没了粘腻,变得酥脆甜蜜。到了八月十五左右,外婆就会绑了长长的木棍打枣,我和表弟则负责往筛子里捡拾。
记得有一次打完枣,我坐在最低的树杈处边吃边和旁边的表弟聊天,不知怎么说到了前街死的老人,我问表弟:“你奶奶要是死了,你会哭吗?”
“当然会哭,奶奶亲我啊。你呢?”表弟很动情,又反问我。
“我不会!”
“你鳖孙,白亲你了……”
话音刚落,正在旁边忙活的外婆就骂了我一句,我突然觉得理亏,赶紧看她,她一副假装嗔怒的样子。我马上心安了,我知道,疼我的外婆哪里会真的生气?
其实,当后来外婆去世时,扶着她的灵柩,我真的感到痛不欲生。我想到了她冬天陪我烤火炉,夏天陪我看星星……想到了那段和她在一起的日子,永生难忘。
“妈妈,为啥不走了?”
小儿把我唤回了现实。为啥不走了?是因为封路吗?但是如果路不封,我又能去哪儿呢?那老屋早已不在,连那院子里的草木都因为表弟盖新房而清除一空。如今表弟又定居在了省城,那院子里曾经走过的土地恐怕也已荒草丛生。我,还能从哪里找到外婆留在这世上的痕迹呢?秋风阵阵,旁边庄稼地里的玉米叶子瑟瑟作响。
“妈妈,我们回家吧。”
我默默地再次遥望那路的尽头,绿树蓊郁,似曾相识却已不再相识——通往外婆家的小路没了!而我亲爱的外婆也已经离开我24年了!
秋风拂来,我心中的天幕雨滴又纷纷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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