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终究还是没有送我石英手表,在我还没小学毕业的时候,他便离开了我们。
外公的离开是我生命中第一个直系亲属的离开,奇怪的是,我并没有哭,我却反而更加坚强,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冷漠,我也许会为了一个木琴琴键散落的梦而哭泣,却不会为了一个人的离去而痛苦。我只是感到一个完整的家族谱系的断裂,那道裂口里渗进了关于死亡的恐惧。
比死亡更恐惧的,或许就是寂寞。
母亲和我说起了外公的一生,在他十四五岁的时候,他便一个人到上海来闯荡,他进入了一家豆制品厂当工人,他跟着师傅在艰辛的劳作中渡过人生最美好的时光。结婚后,外婆在老家,他依旧一个人在上海奋斗,在往后的四十年间,他面对光怪陆离的繁华都市,一个人孤独地生存,抵抗着岁月的动荡。
我想,孤独的人最容易干两件事:一是不受约束地喝酒和抽烟;二是成为集体里最勤劳奉献的楷模。
外公都做到了,他总是最后一个离开单位,做着很多份外的事情,因为回到家,他永是一个人度日,他连续多年蝉联了上海市劳动模范的光荣称号。他的酒瘾和烟瘾几乎到了猖獗的地方,那些烟圈里,又有多少寂寞的思念,那些酒梦里,又有多少孤独的碎影。
办完葬礼的那天,我回到家中,我又打开床底那个抽屉,我看到了那套奶糖糖纸,它们整齐地码在一起,我拿在手里,一张,一张地展开,又一张,一张地收齐,我反复地展开、收齐。我终于做出了一个决定,我把所有收集的糖纸放在塑料袋里,跑进夜色中的小河边。
我看到月亮高悬,冷清的河面上微微泛着银色的光晕,河的对岸,那些高大的灌木丛里,隐藏着世间的坚强和脆弱,它们或许也在经历着失去,所有最美丽的拥有,都隐藏着失去的伤感。
我划了一根火柴,点燃了我收集的所有的糖纸。我立在那一串火焰边,月光将我的身影,孤独而沉静地印刻在水面上。
后来,我再也没有做木琴琴键散落的那个噩梦,它们随着那把火,葬进了无底的夜色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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