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鸭杀人案

作者: 蒋云儿 | 来源:发表于2018-05-16 13:17 被阅读179次

    文/云儿

    天黑了,办公室里寂静无声。从蓝色塑料百叶窗的缝隙里不时投进车辆经过的灯光。六张长方形办公桌安静的伫立,王海波的纷杂,周锐的混乱,林杨的摆满档案,只有那小天的桌面上干干净净,几乎什么也没有。

    周玉迈过王海波的垃圾篓,摸着黑,缩着手,挪到那小天的办公桌旁。

    昨天,她偷偷配了那小天的抽屉钥匙——听说他把所有经历的案件写成小说,都锁在抽屉里。

    抽屉柜上共有三个抽屉,只有一把锁。锁打开,三个抽屉都能拉出来。周玉的心扑腾扑腾乱跳。今晚,几个同事都被周锐叫去喝喜酒了,自己谎称病了没有参加。

    周玉打开最上面的抽屉,里面是办公用品,签字笔、笔记本、书钉、胶水、印泥。她打开第二个抽屉,一件白衬衫,一包抽纸,两瓶洗手液,一个咖啡杯。她又打开第三个抽屉,看见一个黄色的文件盒。

    周玉兴奋不已,她带上胶皮手套,把盒子搬出来,坐在那小天的椅子上,仔细的翻看文件盒里面的纸张。

    《野鸭杀人》,就是这一篇。

    周玉回忆起当日的情景。

    女警察站在岸边,皱眉看着鞋上的泥。她刚检查完尸体,去河边洗手,同时看看周围还有什么物证。男警察把塑料袋封好,里面是一套衣服。零钱和其他随身物品都在另一个透明袋子里。

    “哎,那个怎么办?”男警察向女警察问到,他手向右侧平伸,指着一个鸟笼。里面一只野鸭子。

    “带走。”女警察皱了皱眉,斩钉截铁的说。

    不一会,一位穿电影里黄包车夫样式的白色无袖短衫的老头拉来一头驴,后面是简易板车。驴摇两下头,齐刷刷的额发随风飘荡。周玉给它起了个外号:“帅驴”。

    两个警察把装尸体的黑色塑料袋拖到车旁,男警察喊声口号,两人一同使劲,尸体被顺利的抬上驴车。驴,慢悠悠,不想走。老头抽出鞭子,“啪”一声,帅驴往前挪了一小步。

    周玉是刚来的实习民警,本没有参与案件调查的资格,但是通往沿河村的路不好,乘船进村后还要步行勘察,没人愿意去。周玉提出自己会开车,破例作为司机,到了案件现场。

    周玉打开手里的迷你台灯,开始阅读。


    《野鸭杀人》

    时间:2017年9月23日

    地点:沿河村(又名,李家村)

    人物:王寻,老板娘

    在桓河的三角地上,有一个李家村,被桓河的两条分流而下的水围绕,因为每处边界都是河,所以也叫沿河村。除了常年奔走于此地与外面世界的几个商贩外,几乎没人走出去,也没人愿意进来。

    王治年轻落难,入赘到一个大户,两个老人在一次水患中故去。唯一的女儿在生儿子李寻的时候难产死了。

    王治分地散财,遣散工人,自立门户。儿子就此改王姓。

    王寻上过几年学,地里的活计也没学到什么,只跟着邻居李老头学打野鸡野鸭、挖药材、采果子,从小就励志做一个收野味的商人。

    昨天,王寻穿着他最干净的衣服,提着鸟笼,大摇大摆往村西走。鸟笼里,装着一只野鸭。

    鸭子算是身宽体胖。它得意,不像被擒住,倒像是擒住了全世界。它睥睨着双眼,恣意的卧着。

    王寻抬起手臂,拿指头去挑它,它不动。他又向它吹口哨,它还是不动。王寻觉得自己纳闷,他捡起地上一根长草,伸进笼子,往它脸上扫。野鸭抬抬眼,又不理了。王寻笑了,伸手折下一根树枝,桶桶它的脖子,又桶桶它的屁股。嗬,它终于像个鸭子一样,动起来了。

    边走边逗,大概不到一里地,是唯一的饭馆。远望去,炊烟扶摇直上。王寻扑簌扑簌的口水,好像就快要跟桓河连在一起了。

    王寻好打野味,也喜欢喝酒,还最爱新鲜东西。最近饭馆摆了两箱子啤酒,他喜欢,怕被别人得了,天天往饭馆跑。

    大踏步走进院,踩着平整的石头小路,经过五米长的鸡拦、宽敞的鸭帐、一个大猪棚。几只猪正一个挨一个睡觉,都朝一个方向躺着,连尾巴都一模一样的卷着。突然最边上一个一翻身,把身边那个一拱,也翻了个身,随后一个接一个,猪都翻了身,继续睡了。

    走到屋门前,他伸长了胳膊,掀开门帘,看门口没人,提着鸟笼闪身进屋。

    太阳毒辣,除了禽畜,大家都躲在屋里,敞着襟怀,边吃饭边扇着扇子。

    几个人各自吃饭,一个身形窈窕的妇人,走在狭窄的过道上。她嘴巴叼着一个白色方形食品袋,里面装着鼓胀的液体,随着她的脚步左右摇晃,像她的第三个乳房。她说话时就把袋子换到手里,不说话时就口衔着酒袋,一会端菜,一会抹桌子。

    那些桌子,都是方盒子桌布,上面盖着透明玻璃。桌面虽好打理,时间一久,桌上的油也擦不净了,斑斑驳驳。

    一胖一瘦两个男人相对而坐,桌上大盘大碗大酒杯。胖的那个大声说到:“倒酒!”

    那少妇正端着盘子,她咧开嘴角,用洁白的牙齿咬住食品袋,回头答应:“来啦!”她笑眯眯的打量两个人,把袋里的酒分别给两人满上,三人又低声说了几句话。

    王寻找了个位置,放下鸟笼,大喊了一声:“两瓶啤酒!”

    “就一瓶了!”老板娘头都没回,只顿了顿便应道。

    “最后一瓶了?”王寻着急起来,眼睛瞪着,“昨天不还有好几瓶吗?”

    大家都不说话。

    “又不是你家包下的,还不让别人喝!”老板娘到门口拿酒,本来满面的春风似的红晕换上年老美妇那苍白又面色不匀,面颊下坠凹陷的容颜。

    老板娘一手掐着酒袋,一手拿着啤酒瓶。她看看王寻脚边的笼子,又抬头往院子里看看,野鸭栏里空空荡荡。

    老板娘哼了一声,从围裙兜里拿出瓶起子,打开瓶盖,把酒瓶往桌上一置,只听“咣”一声,酒瓶砸在桌面上发出巨响。细密的白沫越来越快的顺着瓶外一侧往下流淌。

    王寻抄起酒瓶,沿着瓶口大口地舔,又举起,对着瓶口就灌。老板娘还没走,刚要说话,又咽了回去。她恨得,狠踢了鸟笼子一脚。

    王寻的孩子今年上小学,不是偷鸡摸狗,就是打架斗殴。王寻打过他几次,却越打越乖戾,竟谁也管不了了。

    去年,村小来了一个赵老师,大学毕业,人人赞她会管孩子。王寻隔三差五过去请教,两人渐渐熟络,竟生出些情愫来。背着老婆,连馆子都少去了。

    赵老师有一头干净乌黑的长发,面皮白净。她常穿一套纤尘不染的素色衣服,跟孩子们做游戏时,那些洁白的织物就闪闪发光。

    此刻,王寻只想喝完酒就去找赵老师,对老板娘不理不睬。

    老板娘用右手把吊在嘴上的酒袋往上一翻,“咕咚咕咚”就是两大口。她撅噘嘴,又咧嘴,辣味直冲上来,她狠狠一笑,问道:“谁还要酒?”

    一个瘦老头伸手在她腿上摸了一把。

    “吃你的饭吧!”老板娘回身一打,低吼道。

    这时,卖皮革的刘老板用酒杯敲了两下桌子,说道:“来,加点菜。”

    老板娘回头死命瞪王寻一眼。她整理一下围裙,把酒袋拿下来,转身对刘老板陪笑道:“哎呀,刘老板,想加什么菜呀,我这就吩咐。”

    刘老板朝王寻努努嘴,也不看人,掏出一叠钞票拍在桌子上。

    老板娘道:“我后边有鸭子,这就给您做去。”说完转身要走。

    刘老板突然抬起头,挑起一边眉毛,换上另一副脸色,捉住老板娘的手,装模作样地问道:“心情不好?”

    老板娘回过身,心里咯噔一下。刘老板把她的手一抓,往心口一按。

    王寻斜眼看着刘老板。他举起酒瓶,咕咚咕咚咕咚,嗓子眼不合似的喝完大半瓶,举起来看看,就剩下瓶底一层白沫。酒到了肚子里,一片冰凉,味道却一点没有留下。

    人物:王寻,李爱莲

    王寻满头大汗。

    他越走越快,虽只喝一瓶啤酒,却像个酩酊醉汉,甩着鸟笼撒起酒疯来。

    “物是人非啦!”王寻叹气大声说。如今这样子,他是不好意思去见赵老师的。“去河边洗洗吧!”他又自言自语道。

    桓河水流湍急,但近岸处水浅且非常清澈。有三个妇女并排坐在石头上,用搓衣板搓洗衣服。

    其中一个媳妇听见脚步声,仰脸一看,把手在腰上蹭两下,走过去笑看着王寻说:“穿这么人模狗样的,会情儿去啦?”

    王寻见是寡妇李爱莲,头也不抬,只往背后挥挥手。

    “哼!”李爱莲用手背抹抹额头,重新坐回到石头上,口中还说着什么。

    王寻会打野味,别人都比不过他,大家都以为是他不学无术,练的年头长了自然熟能生巧,其实只有王寻自己知道,他有一个秘密武器:耳朵。

    王寻几岁时,父亲总不给他做饭,他坐在屋里,能清楚的听见邻居家里说话声。谁家一商量做什么好吃的,他就去串门,大家都说,这孩子,有的是口福。后来到了季节,他蹲在河边一听,就知道那个方向有野鸡,哪个草窝有野鸭。

    这时,王寻站在河中心的一片石头小岛的高草后面,三人的谈话清晰入耳。

    “他是不是看上赵老师了?”一个年轻的声音问。

    “谁知道。”李爱莲回答,嘴里像含了个枣。

    “他跟老板娘,到底是不是?”那年轻声音又问。

    “哼,这事你可得问妈,王寻是她接生的!”李爱莲又答。

    王寻冷笑,把一身衣服脱下,赤条条。

    那年轻媳妇央求她婆婆,甜言蜜语,李爱莲也添油加醋,保证不告诉别人。

    老太太躲不过,断断续续低声告诉:“好啦,他俩确实是同母的姐弟。”

    王寻苦笑,他坐在河水里的一块大石头上,闭上双眼。流水冲刷着他的大腿。

    回忆迅速涌来。

    老人越说越动情,说王寻母亲是自杀,责怪自己当初害怕,不仅没有施救,还在她的身上多添了一刀,别人都以为她是产后大出血。老太太,哽咽着哭起来。两个媳妇忙着哄婆婆,一时没顾得上身边有什么别的动静。

    第二天一早,那小天和海波说笑着走进办公室。

    此时室内已经有几个人,周玉一夜没回家,刚在外面吃完早饭,伏在桌上打盹。

    “玉,还没好呢?怎么不在家多休息一天?”海波敲着周玉的桌子问。

    “她难受你就别叫她了。”那小天说。

    周玉一听到那小天的声音,突然就坐起来,把小天和海波都吓了一跳。

    “怎么跟诈尸一样!”海波往后一跳说。周玉看看他,又转头看那小天。

    “周玉,我去买吃的,给你带一份?”那小天问。

    “我吃过了。”周玉假装虚弱的说。她的眼睛慢慢的游移到那小天的桌角,盯着抽屉的正上方。

    “怎么了?”那小天问。

    “哦,没什么,还有十分钟,我想再趴一会。”周玉说着,趴在桌上,心里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那小天放下书包,抓起钥匙出门了。

    那小天要了两根油条,一碗豆浆,一个茶叶蛋。他回想刚才周玉的神情,有一种说不出的蹊跷。

    昨天中午,海波叫那小天一起去吃重庆小面,急急忙忙,那小天把钥匙忘在了办公桌上。想到此处,他掏出钥匙仔细端详。

    一共有四把钥匙,一把家门的,一把办公室门的,一把车钥匙,一把抽屉钥匙。

    看到抽屉钥匙时,那小天一惊。

    那是很常见的黑色塑料柄,金属齿小钥匙,非常不起眼。但是钥匙齿上,无端的多了一块白色东西。那小天的姐夫在重案组,他又是推理迷,一看就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如果是蜡,周玉……”那小天心下骇然。他收起钥匙,开始沉思。

    “周玉配我的钥匙干什么?我的抽屉里面几乎没什么东西。哦,对了,那盒手稿!”那小天暗道不好。

    那小天以前不小心说漏嘴,把自己写小说的事跟周锐提过,大部分手稿都转移回家,藏在床底下了,只有这个月那个沿河村的,还没有写完,放在抽屉第三层。

    那小天三口两口吞下油条豆浆,刚起身,又赶紧抓了茶叶蛋往嘴里塞。俗话说,吃多嚼不烂,那小天又把吃到嘴里的鸡蛋都给吐了出来。邻桌的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

    那小天被狠狠噎了一口,吐掉碎鸡蛋,脑子倒清澈了。

    “周玉很聪明啊,她这么想看我的小说,说不定大有用处啊!”想毕,那小天又坐回桌边,用纸巾擦擦桌面,手拄下巴沉思起来。

    周末,那小天来到沿河村,身边多了一个漂亮的女助手:周玉。

    他们下了小船,步行直奔学校。

    学校是一排砖房,自西向东,分别是教室宿舍、办公室、音乐教室、大班教室、小班教室和食堂。

    周玉按照吩咐,在两个教室的窗户望了望,走进小班,在后排坐下。

    赵老师正在上课,她为孩子们读的是一篇朱自清的散文,这是每节课下课前的文学素养训练,读完就下课了。

    孩子们跑出教室,周玉微笑着跟赵老师攀谈起来。

    “你好,赵老师,不好意思,又来打扰你了。”周玉说。

    “哦,没关系,怎么,那个案子……”赵老师疑惑的看着周玉,她问,“有什么问题吗?”

    周玉很不自在,她只是强作镇定。今天那两位重案的刑警没有来,她一个小警察,单单薄薄的,非常可疑。

    周玉说:“没什么,我们只是了解到你跟死者在这几个月走动比较频繁,所以来了解一下情况。”

    赵老师把周玉请到自己的宿舍,两人慢慢的聊起来。

    那小天看着周玉,远看挺像回事,索性让她先自由发挥。他转而向几个孩子走去。

    从孩子口中,他了解到,有一个王叔叔常到学校来,只要一来,食堂就做好吃的。他每次都跟赵老师一起吃。

    有个滑头的男孩突然大叫一声:“他说,天上掉下个林妹妹!”

    那小天朝他看看,微笑着侧起头,问到:“小家伙,你知道林妹妹?”

    那男孩说:“我还知道贾宝玉呢!”

    那小天把男孩叫到身边,请他帮忙给小朋友分糖吃,他骄傲的很,把自己见到的“宝哥哥和林妹妹”的事全告诉了那小天。

    坐在回程的车上,那小天和周玉相互报告今天的收获,两人都觉得非常愉快,这一趟来的很值。晚上,那小天请客。

    “你想看我的草稿,为什么不直接跟我说呢?”那小天问。

    “我怕你不让我看。”周玉说。

    “那你现在已经看了,还参与了我的秘密调查,你有什么想说的吗?”那小天问。

    周玉直瞪瞪看着那小天,她问到:“如果以后我都帮你,我能看你的其他故事吗?”

    那小天笑了,伸出右手,周玉见状,也笑着伸出右手。

    那小天笑着低声说:“从今日起,结为搭档,行动保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周玉重复了一遍,那小天收回手,咳了一声,大声道:“周玉,赶紧多吃点,看你这几天都病了,好好补补!”

    周玉也说:“谢谢天哥关照,那我就不客气啦!”

    三日后,人物,那小天,周玉,时间,半夜十二点,地点,办公室。事件,续写《野鸭杀人》案。

    尾声

    不知不觉,天色渐晚,河水越来越凉,岸边已无人了。

    王寻起身要走,忽然脚下一软,扑通,跌进水里。

    头几年,村里建设小学,有一个施工队在河里挖沙子,把河床挖出许多坑来。王寻在冷水了坐久了,突然一动,右脚抽筋,被水冲进一个沙坑。

    次日下午,隔离带外面的人都默不作声。

    老治左边,是刚哭的不成样的儿媳妇,右边是眼神呆滞的馆子老板娘。赵老师领着王寻的儿子。

    没人知道王寻怎么死的。死者一丝不挂,衣服整齐的摆在岸上。

    深夜。

    回忆就像那河里的水,你不去想它,它就会流走,可一想,一点都不曾少。

    老板娘看着河中月影。

    她想起自己生过的一个不足月的死胎。

    这时,岸上不远处有个老太太领着孙子走过,那小孩突然大叫:“奶,野鸭子!”脚底下就噗嗤噗嗤刨土。只听老太太急忙大声吼道:“深更半夜的,死人!快回家。”

    听了这喊声,赵老师停下脚步。她闪身躲在一棵大树后,看见老人和孩子走后,老板娘驼着背,从河边慢慢地挪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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