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兰朵

在某一天，整个大陆被海水淹没了，世界被分成一块一块的海域。有的海域岛屿群密布，人群聚集，而有的海域十分荒凉，如果误入了那种海域，可能会一辈子都见不到一个岛，这样的海域人们称为枯海，。

诺兰朵的爸爸之前是公园的园长，当洪水淹没整个公园的时候，他带着诺兰朵乘着公园里的大观光船出海了。

他们乘着船，漂泊了好久好久，也许有几十年那么久，依然没有看到一个岛屿。后来，诺兰朵的爸爸死了，于是诺兰朵成为了这艘大船的船长，船上没有水手，也没有厨子，船长犯懒的时候就让船在海上飘着。

有时候诺兰朵船长会和船上的桅杆聊天，“嗨，今天天上云彩很多啊，你离得近，肯定能看得更清楚吧。”有的时候他拿着扫帚和小抹布把船从仓里到甲板仔仔细细打扫一遍，一整天就过去了。在星星非常明亮的夜晚，他会把自己小时候的玩具从房间里拿出来，一个一个摆放好在甲板上，然后他会站子啊这些玩具中间，慢慢地讲他自己小时候，他爸爸给他讲过的故事。而在没有风的下午，他在甲板上晒内裤，比较幸运的话，会看见像篮球场那么大的海鸥从船顶掠过。这时候，他就喊：“快点飞啊海鸥，不要挡到我晒内裤的阳光！”

诺兰朵船长觉得今天也是平常的一天，船上还剩下一些茶叶，他在白色雕花的小瓷杯子里捏了一撮儿，在杯子里沏了些水。可能是因为气候的原因，船上烧得水总是温吞吞。诺兰朵将杯子扣上盖子，放在身旁，而他自己盘着腿靠在甲板上——他的爸爸生前也总爱这么做。

“再过十几分钟就有的喝了哦。”他自己嘟囔着。

他想了想，翻出上衣袋子里那个破烂的小笔记本儿。

“嘿，今天是我的生日啊。生日快乐啊诺兰朵船长哈哈哈！”

回应他的是船底传来的一声巨大的撞击声。

诺兰朵赶到船底的时候，刚好看到它翻着肚皮，一动不动地在船边漂浮着。诺兰朵在船底透过小窗子看到了它，一只小鲸鱼。

死了吗？

诺兰朵在窗前观察了好一会儿，“我去救它吧，嘿嘿，鲸鱼肉好像也很好吃……不对，我不会游泳啊……不过它看起来蛮可爱的……你说它会不会和我说话……应该不会吧它好像是死了……总之……诶？”诺兰朵惊诧了一下，窗外那个灰黑色的小鲸鱼摆了摆尾巴，一翻身，晕晕乎乎地转了几个圈儿，又一头砸在了船身上。

诺兰朵一拍大腿。

当他战战兢兢地乘着小筏子靠近那鲸鱼的时候，终于看清楚了它的全貌。这只灰黑色的小鲸鱼瞎了一只眼睛，那只眼睛已经有些腐烂，肉里泛着血污。它尾巴短短粗粗，和身体很不协调，头顶还有一个高高的隆起，看起来像长了角。诺兰朵把它从船身旁推开，坐在筏子上检查了下，确定它只是撞得头晕了，这才拍拍鲸鱼的身体，准备回船上。

鲸鱼突然睁开了眼睛，那只仅有的眼睛盯着他，非常好奇，非常温柔。

诺兰朵笑了笑：“小鲸鱼，你怎么会在这片海域呢，这边应该离鲸鱼群岛很远吧。”

鲸鱼眨眨眼。

诺兰朵用细细的鱼线把鲸鱼那只坏掉的眼睛缝了起来，鲸鱼很温顺地漂浮在那里，诺兰朵把自己喝的茶叶敷在它的伤口处，防止伤口继续恶化。

后来诺兰朵每天的生活变得不太一样了。那只小鲸鱼一只像只小尾巴一样跟在船后。诺兰朵不再和船上的桅杆聊天，而是每天对着小鲸鱼碎碎念。鲸鱼啊，海里有很多好吃的吧，你看你那么肥，给我也带一点儿啊，吃独食可不是好朋友哦。

在星星非常明亮的夜晚，他会把小筏子从船上放下，然后系好领带穿好西装，拿着那本书，乘着筏子到鲸鱼身边，大声地朗读一个故事。故事讲得累了，诺兰朵会把小筏子靠在鲸鱼身体上，将手臂枕在脑后，舒服地小睡一会儿。“鲸鱼，你会一直跟着我吗，我跟你讲啊，我要用这艘船，飘完整个枯海哦，哈哈，书里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我们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有时候下午天气晴朗，他会拿着一根钓竿闲坐甲板上，身边的小木桶里放着一些鱼饵。“喂喂喂，你这鲸鱼不给我弄些吃的也就算了，你别咬我鱼饵啊，这不是给你的……诶诶诶，你快躲远点儿！鱼都给你吓跑了！”这时，鲸鱼就会用宽厚的背蹭蹭船身，然后甩甩尾巴，激起一片水花。

诺兰朵船长的船在枯海上继续飘着，鲸鱼也继续跟着。

风暴来了。几十米的浪在海面上掀起又落下，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浪，这么震耳欲聋的涛声，诺兰朵感受着整个海的轰鸣，船身剧烈地摇晃着，所有的东西都在轰隆隆地震动着，他想要呕吐，他想要疯狂的喊叫，但是唯一能做的也只是握紧船舱里的柱子。整场风暴持续了两个钟头，诺兰朵在后来已经晕了过去，待到他转醒，海面已经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温柔。

然后，鲸鱼不见了。

鲸鱼就这样不见，诺兰朵觉得它可能在风暴中和他失散了。鲸鱼只有一只眼睛，当初就是因为没有方向感才跟着自己的。

他呆坐在甲板上，一时间忘了自己应该做什么。阳光很好，天很蓝，他并不想晒内裤。

前几天做好的鱼饵，里面加了鲸鱼爱吃的小虾米，那筒鱼饵洒在甲板上，混在断掉的鱼竿还有被风浪打得乱七八糟的杂物里。

这场风浪将诺兰朵的船吹离了枯海，他的船漫无目的的飘了几个星期后，终于他看到了他生命中的第一座岛。

原来岛是这样的，原来陆地是这样的。

诺兰朵下了船，岛上的人们很热情。诺兰朵吃到了米饭，喝到了不再是温吞吞的茶。吃到了蔬菜，吃到了烤得外焦里嫩酥脆金黄的乳猪，他喝了果子酒，在柔软的床上睡着了。

后来，他成了岛上的渔夫，他娶了粮店老板的女儿，他的那艘船依然搁浅在岛的岸边。

再后来，粮店老板的女儿和他离了婚，他一个人在岛的边缘搭了一个小木屋，每天钓鱼，晾晒鱼干，喝喝茶。

每年新年的第一天，岛上的人们都会举办宴会来庆祝。而今年的似乎更加热烈，他拉趿着鞋子打着哈欠走出他的小木屋，刚好看到岛上的人围着岸边搁浅着的一条巨大的鱼在跳舞。

几个渔夫从他身边走过，笑着谈论着：“很多年没有这样的好事啦，一条鲸鱼够咱们吃好久！。”

“是啊，真是喜事，不过这鲸鱼为什么冲到岸上来了？”

“不知道啊，听说有人看到，那鲸鱼隔着老远就直愣愣地冲着岸边游过来了，游得飞快啊。对了，”一个渔夫突然想到什么，转过头对诺兰朵说：“嘿，那鲸鱼好像把你的那艘船撞坏了，没事儿吧……反正你也用不上了嘛，哈哈。”

他们笑着走了。

诺兰朵沉默着，他沉默着跟在他们后面。

他的手在抖。

然后他确实看到了那条鲸鱼。

它比以前长大了。剩下的那只眼睛里，目光有些空洞。

当人们欢庆新年的晚会结束，第二天大家鼓起干劲儿准备新一年的工作时候，有人发现诺兰朵的破船不见了，诺兰朵也不见了。

在远方的海面上，诺兰朵将一顶鲸鱼皮帽子戴在花白的头发上，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郑重地写了几个字：“我们的征途是星辰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