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

十月快结束的时候，这个北方的小城突然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雨。突如其来的降雨带来的降温让人猝不及防，整个城市的树叶好像在一夜之间全部枯黄凋零。十月起床望了望窗外的天，从衣柜里找出许久未碰的毛衣，在身上比了一比又扔在一旁，嘴里低低骂了一声：这还是十月吗？

十月之所以叫十月，是因为她出生在那年的十月份。据说那还是一个阳光明媚金桂飘香的时节，只是十月已经很久没有看到阳光了。整个十月这座北方的小城都笼罩在一层暗暗的雾霾里，压得人喘不过气，深灰色的阴霾可以低到尘埃里去。十月其实不喜欢这个北方小城，这个小城的天永远是散不去的雾霾，这个小城的行人永远带着不辨喜怒的情绪，十月甚至觉得这个小城和这个小城里的人都是不洗澡的。十月生在南方，也长在南方，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蜗居在这个小城。

十月窝在楼上的房间里已经很多天了。房间很小，凌乱的堆满东西。随处扔着翻开到一半的书，摊在床上没叠的被子，吃完午餐还没来得及收拾的餐盒。房间里很暗，虽然开着灯，昏黄的灯光却还是不足以让整个房间看起来稍微亮堂些。楼下是一个小巷，有很多家装修的不太干净的店铺和很多拉着手推车的商贩，总是充斥着各式各样的叫卖。这个北方小城的人的声音在十月听来很有些粗犷，于是在楼上也总可以听到一些“香蕉一块一块，苹果八毛”的叫唤，十月就买过那么一次香蕉，不出意外地被坑了几块钱。有时候也会听到一些妇女扯着高八度的嗓子数落儿子的声音，巷子里住着形形色色的人，往往深夜还人头攒动霓虹灯闪烁不停斑驳陆离。

不过这些都与十月无关。十月只是蜷缩在那个小房间里，把身子蜷得像一只猫。偶尔翻几页书，偶尔在本子上潦草地写上几个字，偶尔会啃着从楼下面那个卖夹馍的大妈那里买回来的已经冷掉的馍。

“十月快要结束了，整个十月里没有见过阳光。它不像我记忆里的十月。
我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喜欢这样的生活，外面的世界清静无声，我的世界嘈杂肮脏。
我对声音疲惫，厌倦欢闹。我对生活麻木，厌倦思考。
我开始连续不断地做梦，一次又一次的梦到死亡。”

十月末的这场雨居然奇迹般淅淅沥沥持续下了好几天，这让十月有了一种还在南方的错觉。空气因为潮润也多了几分清新，好在这个平时非常干燥的北方小城不会因为有了这么一场雨而让房间都变得生霉。

十月想起以前在南方的时候，每到十月秋雨连绵，房间里总会因为连续的降雨散发着一股潮湿的霉气，铅灰色的大片云层笼罩在头顶上方，偶尔几天才会有稀疏的太阳光从淡薄的云层中透出来。十月猜想关于她出生那天的阳光明媚一定是个谎言。十月已经很少想起南方了，她甚至以为自己都不会再想起南方了。蜗居在这个小城的一隅，剥离了情绪和回忆，只剩下一个勉强还算是活着的躯壳。或许因为是雨天，打湿了一些零零碎碎，突然在脑海里浮现了那样一个又一个有些熟悉又或许被时间和空间抽离的有些陌生的画面。十月想起那个南方小镇空气里弥漫的腥味，那片肆意蔓延的天空的蓝色，还有南国那扑面的海风。十月连绵的秋雨过后会散落一地的桂花，十月喜欢踩着桂花的声音，却也厌极了连绵不断的秋雨，或者说她厌倦了那数十年在同一个地方长期循环重复着的雷同的生活。

“我厌倦雷同，讨厌重复和规律。
但是我又十几年重复着不曾改变的情绪和呓语。
我可以很挑食，也可以长期重复同一种也许也并不那么好吃的早饭。
直到后来，我发现不吃早饭也许更省事。”

十月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个恋旧的人，她甚至觉得那些标榜着恋旧啊回忆啊这一类字眼的都是病态的呻吟。十月觉得自己是懂得生活意义的人，可十月却不记得自己为何要来这里，十月也不知道过得究竟是怎样的生活。十月只知道自己还能生存下来活得下去就不算为生活所迫，或许是走着走着走在路上，也就不需要知道自己出发的理由了。十月还是窝在狭小的房间里，房间幽暗，从窗户外漏进来几寸吝啬的光。

十月随手翻开身边的一本诗集，看到一句诗：“那时我们有梦/关于文学/ 关于爱情/关于穿越世界的旅行”。

十月盯着书上铅灰色的文字，昏暗的光让视线变得模糊。十月突然好像看到了十八岁的十月背着旅行包，怀揣着远方的北方是远方的幻梦，一个人独行北上。又好像看到十六岁的十月在纸上端端正正朝圣一般地写整齐的字，小心翼翼地塞入绿油油的邮筒。又好像看到一个扎着红色小辫蹦跳着而过的小姑娘。

十月揉了揉因为过暗的光线而疲惫的眼睛，目光还是落在那一行干巴巴的文字上，这一次，她什么也没看见。

十月突然开始疯狂想念那个南方小镇，十月下着微雨，天气还只是几分清凉，桂花未落，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混着雨水的潮湿的桂花香。那时候十月会在偶尔的天晴时摇落一树的桂花，把桂花瓣夹在笔记本的缝页里，好像那样就可以把每年阳光明媚金桂飘香时节的十月永恒的留住。十月那时候还很喜欢十月，无论是十月里的慵懒的阳光还是连绵的阴雨，在十月看来都无比亲切，仿佛命里与生俱来的关联。
十月还想想起些什么的时候，却发现怎么也想不起了。

“很久未曾出去，不知道窗外的雨是否还在下着。
也许，该出去走走了。
十月，终于还是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