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漫长的告别

最漫长的告别

我们这一生，似乎都在告别，和过去的人告别，和自己告别，和准备离开的人告别。

我不喜欢火车站这种地方，有太多的离别，在这里循环上演着。

记得那年初冬，你卸下了所有包袱，孑然一身踏上远方的征程。你说深圳的冬天不太冷，那里才是你的归宿。

我留在原地，载着你的火车鸣笛声拉得老长，回忆也如潮水般涌来。

记得那是你第一次骑自行车，不偏不倚撞到栏杆上，你额头上起了一个包。我出门正好撞见你的囧样，赶忙扶你起来跑到家里拿创可贴。我把创可贴递到你手上时，你说创可贴是止血的，不是消肿的，不过谢谢啦。转身你颤颤巍巍地坐在自行车上，绕着空地一圈一圈走。

好几次你从车上摔下来，都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坚持骑到天黑。一连几日，你学会了，在马路上和别人比谁的速度快。结果你连人带车冲进了池塘里，还笑得阳光灿烂，说池塘的水很凉快，适合游泳。

我伸出手，把你从池塘拉上岸，你说得好好练，火候还不够。

回家路上，你载着我，哼着歌，蝴蝶萦绕在耳旁，我突然想一辈子就在你身后，哪儿也不去了。

小学毕业的暑假，我写了很长的一封信，当作送你的礼物。

满怀激情去你家找你的时候，他们说你去外婆家了，或许以后都不会回来。我把信揣在兜里，身体好像被掏空，说不出的失落感。

还来不及告别，你已经杳无音讯。

我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见到你了。

有一年我从省外回来，寒风瑟瑟，刮在我脸上生生地疼。路上，突然有个人拍我的肩膀，我条件反射一回头，看着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心里竟生出一股暖流。

你比我高出一个个头，五官棱角分明。变得更加帅气和有魄力。

旧友重逢，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

我用力拍你的臂膀，说当年也不和我告别就离开了，真不够意思。

我们到街边的馄炖店吃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馄炖，还聊了很多关于你的事。

你到外婆家之后，和两个表哥一起上学。他们好吃懒做，家里很多家务都是你帮忙。后来两个表哥在学校打架，情节严重被学校劝退了，待在家里游手好闲。外婆被气得脑冲血，在医院住了半个月，现在稍微好点，有舅妈回来照顾。

学校追你的女孩子很多，你的抽屉里经常塞满了各式各样的情书。可是面对追求你的人，你都没有回应。你说这个年纪谈恋爱显得很幼稚，给不了别人任何承诺。

我喝完碗里的汤，松了一口气。

回去的路上我不断哈着气给自己取暖，听你讲在外婆家的故事。你似乎有讲不完的话，而我也听得入了神，你的声音带着磁性，吸引着我听下去的欲望。

很快就到了家门口，我恍然发现这条路其实很短，跟你在一起的时间一样。

我有些不舍地看着你离开，说明天再见。

开了房门，我取出尘封在箱子里的信，字里行间表达对你的爱慕，真的很幼稚，我想，你也不喜欢看这种情书吧。

信被我撕得粉碎，如同我的过去，都一一告别，重新来过。

我没有问你回来多久，你也没有说再见，就悄然离开了。

高三那年，听说班里来了位转学生，堪称校草，全校的男生都黯然失色。

我不以为然地低头看书，班主任在讲台上致欢迎词，全班响起了热烈的掌声。随之再熟悉不过的磁性男音传入耳膜，我一抬头，看见你的模样，印在我的眼帘。在人群中，你依然光芒万丈。

你一眼就认出了我，走到我的座位旁边跟我打招呼。我傻傻愣了半天，竟然说不出话来。

你转校的原因是你不是本地人，不能参加当地的高考，除非户口迁过去了。知道我在这所学校，你主动申请和我一个班就过来了。

很多人都羡慕我，认识你这么优秀的朋友。我也很羡慕自己，能和你一起学习互相加油打劲。

这一年，是我度过最漫长也最快乐的一年。

学习上我遇到困难，你立即放下笔耐心地给我讲解，直到我懂为止。你会督促我学习，不许落下功课。

星期天下午我们会相约在街上胡吃海喝，放纵学习上的压力。

整个高三，我在紧张有序的忙碌中过得充实而美好。

也逐渐形成对你的依赖，一分一秒，都只想和你分享。

高考如期而至，你鼓励我考上理想的学校。我很想对你说，我理想的学校就是去你考上的学校，你在哪我到哪。我终究没有说出口，深知你我之间的差异。以你的实力，考上一流的大学是胜卷在握的。而我，充其量也就二流大学或许还算不上。

最后，你考上了外省一所重点大学，我留在了本省的一所不入流的大学。我们的差距，不仅仅是空间上的位移，你的远方，我触不可及。

开学第一天，你送我到学校，你说有什么事可以给你打电话，你会立马出现在我眼前，替我解决所有问题。

你走的那一刻，我们默契地没有说告别。

忽然发现眼泪是最不值钱的东西，拼命往外流。你的背影也渐渐模糊在我的视线。

开学后不久，听说你放弃了读大学。你爸爸摔伤了腿，家里没了经济来源，需要靠你来养活。

我请假回去看你，正好那天你收拾行李去火车站。一路上我没有说话，只是想多看你两眼。

火车进站前，我鼓起勇气拥抱你，你没有拒绝。

有太多别离的话语，都不及一个拥抱来得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