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小说)
导航显示,去那城市驾车需要十多个小时。一人自驾不仅是浪费,还缺失了“背上行囊看世界的苍凉感”。“攻略”了一番后,他确定乘坐火车。这里的“火车”不包括动车、高铁之类,是历经岁月仍被保留的绿皮火车,这样既可满足对以往岁月回忆的情怀,又可慢悠悠地沿途观赏。
每天仅一个班次,途经的时间是在夜半零时前,他是做不到象三倒班人员那样安然入睡三四个小时再出发的。这样就意味着大半夜时间不能睡觉。于是在晚饭后放慢节奏捱时间,用提前出门来消磨时间。
说是提前出门,因不熟悉去火车站公交的班次时间,晚间的班次较白天拉长了间隔时间。他站在仅自己一人的公交站台上,心里就有些慌,虽说时间是充裕的,但还是拦了出租车,一出门就改变了“用时间节约费用”计划。
毕竟是夜半三更,又是偏僻的去向,候车室等待这趟火车的人寥寥无几。时间还是充裕的。他有些后悔花费打的。
双肩包是那种户外专业的,选购时狠不得要那种最大的,用以装满看世界的欲望。如果现在购买就会犹豫,因为用到它的机会越来越少了!但从内心来说,这包和包中的登山杖以及自己喜欢的户外用品,就象儿时心爱的玩具一样一如既往地支撑着自己的内心世界。
购买这些装备的时间距离现在已经有六、七个年头。岁月在身上的变化不再是年轻时的进程,每天都会感知到年轮在不断消蚀着身体的方方面面。虽说身体仍在跃跃欲试,但在一些环境里还是限制了自己的激情,不全是精力上的原因,更多的是在乎别人的看法,生怕被人认为不适宜的担忧与日俱增。
……
在顶层卧铺上晃了几个小时,似睡非睡。车轮与轨道伸缩缝接触的声响规律而清脆。人员上下的声响和光影的滑过,显得陈旧而年代感。天色开始转亮,但还感知不到阴睛。时间显示到达目的城市要中午,暗示自己尽可入睡,但采用各种催眠方式也再难入睡。
车厢开始有音乐回绕,曲调是通俗的,只有此境才能有此音。伴随着音乐声,车厢开始嘈杂起来,手推车叫卖声也是此情此景的“标配”。
下意识里他不想与任何人打交道,哪怕对面,也懒得搭理,这样的想法不仅是他一人,出门的机会多了,见惯了世情,终究是俗套。只是时间难以打发,躺着看书伤眼;坐看窗外很快就“审美疲劳”;用耳机听音乐阻却不了嘈杂而糟蹋了清纯的音乐。正是百无聊赖时,耳朵开始为下面的内容所吸引:
“师傅,您是出家人吗?”这是对面中铺的女子的声音。不过她现在已坐在下铺上了。
“啊,也是吧。——你怎么知道的?”坐过道窗边男子回答。
“因为刚才听到你在电话里劝说那人的内容啊!”女子解释着。
“这人遇到了一些问题,我是应邀请特地赶过来的。”男子回答说。
下面交谈的内容基本与“出家人、师傅”应有的内容相符,女子不时夸奖着他,他也不时谦让并称道着她。当问及平时都由谁“供养”时,“师傅”显得很自信,解释刚才电话那头的人就是其中之一,这一趟一切费用全由对方承担。口气是“供养有余”的,并开始转问这女子的一些身世。不料想这女子就此打住了,一改开始的敬重,似乎是因为那“师傅”过于自信的神态一下子冲淡了她接谈的热情吧。
他本以为下面的“剧情”定是那“师傅”逐步为女子开释人生或深入谈经论道,及至互留交往方式互道再见,因为这样的相识,是极易成为“机遇或缘分”的。不料想女子在刚进入话题时就戛然打住了,他不由得暗暗为之称奇!而这时,那“师傅”也觉察了自己的自信带来的效应,——小瞧了她的见识!
女子应是四十岁左右,长相不是那种一眼能让异性倾心的,但因为有了刚才那段对话,令他感到这样的女子属于“有内容”的人,——是那种“内涵”超过外在形象的女子。
女子已经归位到自己的铺上,时间已经是上午十点钟左右。那“师傅”没有用过早餐,也没见有零食铺垫过,见到送餐人员经过,订了一份盒饭。只是现在的时间只能预订午餐,此后是长时间的等待和有节制的催促。一个自信有人供养的人,也难耐此时的饥饿!可见即使是神仙下凡也须食人间烟火的,——哪怕因那女子戛然而止带来的难堪也难掩饥饿带来的窘迫。
目的地临近,他有些期盼,也有些孤独,虽然做了攻略,到底是纸上谈兵。现在他早早地整理了行李,然后放到底层铺位上,鼓鼓囊囊的双肩包竖在下层铺位边显得“顶天立地”!他又把它横躺了下来。
通常出门用再大的行李箱也是不会引人注意的,只是现在一个大男人,形象与打工无关,“一家一当”塞满行囊随身携带显得有些特殊!
“啊,你背这么大的一个包,这是想去哪呢?”——其实她的直接意思是“你是做什么的呢?”女人能这样主动了解别人,显见得是个经常在外跑的人,抑或是个性使然。
见她在问自己,就说了前方的一个城市名称。——这可是半夜上车后他第一次开口与人说话。
“是走亲戚吗?”
“你看我像走亲戚吗?”
“你是一个人吗?”
“是呀!”
女子对他顿时有了兴趣,显然这是个对“看世界”同样有着兴趣的人,——吸引她关注的更有一层千里迢迢 一人出游的好奇!
由于得知她就是他要去那城市的当地人,就有了向她了解行程的机会。接下去的一个多小时里,俩人谈了一些天南地北的出游内容,当她得知他已经游历数十个国家时,露出了倾羡的神态,一反刚才对那“师傅”的冷搁,热情地细说了到站后的行止线路。
本以为会晚点,列车加速后竟按时抵达。她和那位“师傅”及他三人都在此下了站。她竟然没有与那“师傅”再打招呼。看着那“师傅”在人群中出没的后背,就觉得“世事”难料!那“师傅”的双肩包和 运动鞋 是全新的,双肩包的款式和色彩更适合小年青,一如他一人不知好歹远行一样不相宜。
由于有了车上的交谈,他很自然地被她的后背所吸引而跟着往出口处走。虽然有了她刚才的细说指引,但出站后仍是一片茫然。车站正在改造,这城市一如其他城市,感觉也是个大工地!现在他得调动心血进入状态,当他招呼出租车时,竟接连被拒而不知所以,正犯难时,这时她竟回转了过来告诉他:“这里有标识不能招呼停车的,”建议他到对面公交站头乘车,并说了一个宾馆名称。他有些自责为何就没有看到那标识!此时的行动上却有了依赖,期望着她能继续引领自己解决问题,她倒也完全是按照他的希望,把他具体地带到了公交站台下,并仔细对比了公交车和下站地点,及至他上车才作别。这已经超出了一般的热情,是一种善良和付出!
下站找到那宾馆后,内心已经淡化了她曾经的存在,只会在以后的回忆中表示感激。
晚间,收拾停当,当他捧起《陶庵梦忆》消遣时,有短信提示声响,——竟是她的信息,问他入住情况及明天行程安排。如果说在入住前有对她的友善指引心怀感激,而现在的短信问候使得在他乡有了一份亲情的感觉。
来信有尽地主之谊的意思表示,说是两天后有时间可以陪同。他表示感谢,作为外乡人对陌生地有着方方面面的好奇,独自行动自有好处,可以不受羁绊信马由缰。
计划中要去的点基本均匀地分布在这城市的周边。以城市为中心,早出,下午乘车返回,感觉是悠悠地,这正是他所要的节奏。
每天都会收到她的问候和关心。随着熟悉程度的增加,他也会主动问候对方。信息往来,成了他晚上在宾馆可期待的一个乐趣。——从而没有在他乡的孤独感。
这天来信问是否喜欢吃鱼,提出晚饭一起用餐,他是无所谓喜欢吃什么的人,只要干净方便即可,能有机会见面说说话就好!
饭后,她提出去河边转转,他没有不同意的。默默地坐在副驾驶位置上。期间她说她从来没有上过高速,这让他有些意外!
车离开大道驶入小道,停在类似河滨公园的绿地边。两人开始漫步堤岸。此时已是人少灯暗。前方是各色花圃、灌木或高大的林树绿化带。间或有一、二个跑步的擦身而过。总以为她会在前方某一个点返还,但却每每依然前行而不惧前方的黑暗!他感知到她似乎经常一人散步而不胆怯,这样就又对她多了一份特别的感觉!
河岸边虽然漆黑一团,但远处跨河大桥却是一条明亮的光带。而头顶的月亮虽是圆的,却被云彩遮掩得一片昏暗。
大桥方向的水面上竟还有人在作业,不知是在撒网还是在布网。这景象是独特的,借着大桥方向的光亮为背景,他用手机拍了几张图面,用以标识回忆今晚的曾经和特别。
在这样的场景下散步,拉近了两人的距离,他认为她是把他当作可以信赖的对象来相处的,但他对其中是否有着异性的成份的因素没有把握。
但当她问及以下内容时,他就快速回归了自己,排斥了异性因素,因为她心有所属。
“你的身边有得癌症的人吗?”她提出了一个与前面交谈内容连不起来的问题。
对于被问者,这样的话题总是能找到附和内容的,而且内容中的当事者要么是正当英年,要不就是有为之时,否则就没有可资感叹的价值。
得病的原因无非是生活方式、拼搏压力、情感郁积等所致,结局总是难治甚而不治的。
她停下了脚步,翻出手机图片,显大后,是一男子作类似起跑动作,双臂甩向一边,手指翘作兰花指样,显得活跃而生动!
“得的是痍腺癌。因疫情被迫中止了化疗。现在每天在家服药、锻炼。看到他蹲着身子或扶着墙坚持的样子,我真想分担他的痛苦!”她说。
这使得他想到了中央电视台的节目主持人罗京和自己单位曾经的领导,也是得的这病。记得去病房看那领导时,主治医生正对他妻子在走廊低声交代着什么。领导的妻子转而告知他:“过不了今晚了!”说这话时已全无悲伤感,反而有一种即将解脱的轻松样。这都是因为久病拖累所致。
但见这位往昔把猪肉当豆腐吃的领导,头发依然浓而黑,不似许多癌症病人治疗后头发稀少、形象走样。虽然神志不清、大口喘气,两手不断地在胸口撸抹着,但这样的费劲动作会让人觉得精气尚足,然而“过不了今晚”的结论是毋庸置疑的!他这样子是最后的磨难而已,直到耗尽心血。
他就把这个例子说了出来。意思是:生了这种病,无有挽回的可能。但下面的内容和此后发展的情节 ,她似乎对此并无意识。
她说她多次要求上门探视,那男的不是以正在医院治疗,就是在床休息或关机不 回复她的关切。
她为何要对他谈这些呢?更主要的是为何要去爱慕一个得了不治之症的人呢?难道她这般年龄还没有婚姻家庭?但这样的话题是不方便提问的,一如女人的年龄不能随便提问一样。于是他叉开了话题,接着她“从未上过高速”的内容。
这一提问,无意间竟触动了她的痛处!
“有一次也是晚上,我赌气要上高速,以此逼迫老公。老公竟没有理睬我,任我所为。”接着她又自嘲道:“到底没有上。——还是因为怕!”这样的内容说明她现在状态是因为与丈夫不和而致。
由于是新近结识,彼此了解不多,他不便往深里提问,只能随意地听着她的叙述,说到紧要处,他试图在黑暗中能看到她现在的表情反映。
正说着,手机声响了,通话内容反映那头就是她老公。可能是因为黑夜还与一个异性在一起的原因,她低低懦懦地说了一些今天的事,并告诉自己仍在外面,那头要她早些回去。听口气,对方当下不在这城市。关切的话语与她刚才讲的内容似乎有些差异。但她不像一个无事生非的人,旁观者只能把这归结为“家事难断”!
及至夜深,他以车子停放地是否安全为由,催促她回头!
后面的几天,他依然按计划走着行程,但与她往来的信息没有间断。现在他是白天“看世界”,晚间则看着微信中她与那病男的故事。
她不时谈着与那男的交往的情节,并发给她与那男的信息截图内容给他看。说是那男的仍在回避着她。这使得他回想到火车上她对待那“师傅”一幕,那可是一个“居高临下”地爽!为何到了这里她竟需要主动且每每被动?
按照她的说法,她对那男的示爱,也就是从最近两个月开始的,彼此早就是一个群的,原先只是对他私下暗恋,从未表白或有机会示爱,因为感觉上他对她是没有感觉的。现在那男的得了重病,正值人生低谷,是最需要有人关怀的时候,她就觉得有了机会,全然没有考虑到这病能否“回生”,一厢情愿地期望一旦病情回转即能成就好事。她是从关爱开始的,渐至以爱恋来鼓励他的重生,时刻想着要为他做些什么甚而付出什么。——得病成了她平衡彼此的机会!
她现在这样爱那男的,在旁人眼里是不理智的或者是不现实的。对此他是不能说什么的,因为他相对于那男的是同性,很易让她往“同性相斥”上认为的;只能在她一门心思地谈着对那人的爱恋却得不到回音陷入痛苦时,用劝委或淡化,试图转移她的情致来帮助她。
她付出的情感没有得到回应,却没有丝毫的怨恨,反而把此当作是两人的差距依然,认为“好事多磨”就是她现在的写照!是一种人生境遇。
“我总是跟你自说自话,都习惯了。我不会放弃你的,这也是我个人生命的完成!”这是她发出的追求那男的内容。
付出和耐心可以无限,可以不生怨恨,但长时间的单向情感付出会郁结在心从而形成一种痛苦和压力也是肯定的!现在她遇到了他,他的每一次耐心倾听,成就了重复回到她对这段情爱的体会中。由于一往情深,倾吐每每能起到抒发情感的作用!在他到这城市后的短时期内,她所体现出来对那病男的爱几近痴迷!
这天的微信截图内容:“在做些什么?老哥。”她有时称呼那男的为“老哥”。见没有回复就接着:“我可以在你身边,需要我做什么?”
男的终于回道:“医院不给探视,不给陪护,我上海的同学都是隔着玻璃门谈了五分钟。”
“没人照顾你啊!”后面是她三个痛哭的表情包。显得感同身受!
“我也很会办事的,需要我,尽管说啊,老哥。”接着是要求他发定位给她。
她不时发些类似的内容。
男的终于又回了信息:“不要想太多了,我时而清醒时而迷糊,九点多就睡了。情况就是如此,不存在你想像的那样。”
……
在他结束在这城市“看世界”回到“呆腻”了的自己家园后,双方的联系还在保持着,几乎成了每晚停当后的“必修课”。
这期间她仍不时叙述着那男的近况及如何一再拒绝着她。有时他想:“她是应该想到,不断地在他面前仰慕着另一个他,会给他带来怎样的感受!” ——好在随着她对那男的无理智的爱恋程度加深,他自然而然地对等程度地回归着自己,他与她是纯粹的朋友而已,与性别无关。
他还觉得她这样不理智地爱着那男的,反映了她自身个性的局限和认知欠缺。降低了她在他心目中的位置。
他开始厌倦谈到那病男的内容,故意把话题转移到其他事情上,但说不到三二句,她又会回到这话题上!在她那城市时,他相对于她不止是个外地人,不用担忧泄露恋情带来后果;而且他还是个合适的聆听者,因为他从没有以一个清醒的旁观者自居规劝她;同时,她指望着他能站在异性的角度上看待她的这份恋情。而在他离开她所在的城市回到相隔千里之遥的陌生地时,她自觉更有了安全的空间距离,可以直白地倾诉着因爱恋遭拒而产生的孤独和痛楚!渴望能得到他的同情。
于是他开始适当拉开联系的间隔时间,或故意地不回她有关那病男之间的内容,她倒是很敏感。这样歇了一段时间,他以问候的方式打着招呼,以此感谢她——他在异乡曾受到她亲人般的关照的帮助。
这样就过了一个月时间。
“他走了,我想不到他会这样快就走!”她告诉他那男的到底还是让病魔夺走了生命。
“啊,——是吗!”他发自内心地感叹。虽说这并没有超出他一开始的预料,但乍一听到这消息,还是觉得有些突然,好像缺少一些铺垫,仔细一想,是自己故意冲淡或回避她谈到那男的原因所致,——这样已是有段时间没有联系而谈这个话题了。她能这样克制自己的情感不与他联系,在没有人倾听她故事的时间段里,她只能独自拥抱痛苦!为此他多少有些内疚。
接着的几天,他无法保持“静止状态”。 不能让她觉得他是个薄情寡义的人而不去关心她。那男的走后,对她从“情海深渊”中解脱出来有了希望! 想象着时间一如其他良药一样,定能让她回归到现实中来的。原先的那段“情缘”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而已。
然而,自得知那男的走后,她所显现出来的行为更让他感到不可思议!
她竟会同死者亲属上坟祭祀,并数次单独上坟“告白”。她这样做的理由:“一是可以近距离倾吐而无需得到同意了(长眠人的同意);二是这样可以把自己内心对男的爱无所顾忌地倾诉而出,从而释放长期积压在内的情感压力。”——她在微信中这样解说着。
如果那男的在天有灵的话,应该知足了!作为一个男人有异性长期暗恋着自己,尤其在得了绝症后的时间里,对他不嫌不弃,反而表现了常人所没有的关爱,并不时给予生的鼓励,他的“黄泉之路”有她的爱情陪伴是难得的,定是不孤独的。
如果把她对那男的爱恋当作剧情的话,这男主人翁的去世,剧情并未就此结束,情境中又有人物出现了,——那男的儿子出场了。
父亲生前竟有这样一个重情义的异性渴望和仰慕着!触动着这儿子也开始回顾自己父亲的高大之处。在她了解父亲生前的一些事时,就一发把父亲生前的“空间”打开,让她一览无余,用以回馈父亲生前她所作出的关爱。殊不知让她陷入了更深的追思中!
—— 其实那“空间”内容与她是没有关系的,但“音容笑貌”更使她情深难返!
这天他应酬晚回,停当后上床已是夜半时分。临睡前有听音乐的习惯,想着这时间把《夜深沉》分享到群正合适,却看到有她的信息内容,是QQ音乐转发的《相思难剪》,瞬间陈瑞她那带有沙哑的嗓音弥散开来:
从没有过这样的体会
放开了手我如此崩溃
抱紧寂寞 把自己安慰
我在回忆里百转千回
细数流年 叹物是人非
我才知道你最珍贵
相思难剪 情路难退
守着往事 一个人心碎
春花落尽 又是一个秋
除了眼泪还是眼泪
听音乐,开心时入耳,伤心时入心。愉快时是音乐,忧伤时是沧桑。爱一首歌,可能是因为其中一句歌词。但其实真正打动人的不是那句歌词,恰是生命中那些关于歌词的故事。
这天,她发了个只手拈着树叶的图片给他。但见那叶片儿经脉分明,从叶柄往上呈现绿色的深浅,顶部已然焦黄,如果把它拟作生命的体现,那焦黄的顶尖部犹如人的白发。随附:“真是美得不得了”文字。
应该说,这叶儿虽然落地,但仍显光亮。如果从审美角度上看,倒比一抹绿色有层次——易入画。
他感知到她拍这叶片儿仍是情感的流露。为了应景,他回了内容:“走过四季轮回,秋叶如花,只是显疲惫。”他的潜台词是:“人生无常,只是早晚的事。”
“我倒觉得正精神,油亮油亮的。”她回复着。
他思量着回复时,接着她又来了内容:“走向秋天的倒是我,还有那疲惫。”
他的思绪转而落到了后一句的“秋天”字眼上,他觉得她现在的心境又显忧伤,于是他回了文字:“佛祖‘拈花一笑’,成就了迦叶尊者的默契和神会。你手拈叶片,却没有‘堪破三春’。”
话到了这里,想到她曾讲过常年肠胃不适,担忧得恶毛病!却又怕做胃镜。那晚在河边漫步,他还担忧她过于“沉郁”而陷入“抑郁”。 只是他不会向她核实的,怕她产生自卑或难堪。由此想到自己如果“抑郁”了,也定然不会向任何人透露的。社会的发展还未到自身有类似病不遮掩的程度。联想到前阶段从“参考消息”上看到离任后的奥巴马,对于特朗普执政所带来美国整体实力的削弱,尤其对疫情应对不力给整个美国社会的损害,使得这位前总统每天深陷负面情绪中,自感有了抑郁症状。国内报道美国前任总统得了抑郁症,以此说明美国当下整个社会的失败。
他曾多次提醒她不能过于陷入情思中,思虑太过则伤脾胃。并指出:“你虽然担忧得恶毛病,另一方面似乎很愿意沉浸其中甚而‘享受’着这样一种沉沦!”她对他用“享受”这个词表示赞同,回说道:“医生都未指出或用到这‘享受’字眼。”
对此,他很是无奈!并疑惑着她指的“医生看病”,是看的哪类病呢?
说她“享受”着相思带来情绪低沉的感觉是否就是一种“抑郁”的反映?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这就是她很乐意重复她与那男的场景或内容,并愿意与他谈论这些。她曾经要求他“直言不讳”地说说他对那男的感觉!这样的要求是仅有的,可见她对从他这里得到“享受”还是有所克制的。
他很快就把文字发了过去:“首先是男女感受不一样。人生似东逝水,单掬 一捧水是难以得出结论的。而且对一个已驾鹤西去的谈’看法’是不合适的。惟你放下思念,留住美好就是了。”他并未对那男的说一些无需付出代价的“谢好话”,更不可能在背后去评论一个人的好坏,——更何况是对一个离世的人。
这天,她又来了内容:“我被淹没在更多关于他的内容中了,有更多的视频和照片。我是自救不能了!我该怎么办?太阳!”
“太阳”是他的网名,取自小说《我是太阳》。男主人是军人,情节是以战争为背景的。男主人行为处事说干就干,雷厉风行!打起仗来杀伐决绝毫不含糊。他觉得自己就是缺少这股子生杀予夺的阳刚气。其时QQ刚开始使用需要有个性名称,他就用上了,直至流行微信账号,自然也就同一名称了。
他觉得在那男的生前时,她不顾不管地投情其中,已不是常人所为。稍有理智的人都会意识到那是个不治之症!人说久病都无孝子;“夫妻本是同林鸟”,不知有多少“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实例可鉴!她却自甘投入,可叹还是一厢情愿!
事情还不止于此,他曾得知那人在病前很长时间里似乎已经没有了职业。说到这里,有必要交待一下那人的大致经历。当然这也是从她那里零星汇拢起来的。
此人曾是机关干部,也曾有过一段拼搏成功的历程,但不知是因为处世过于鲠直人情不练达还是别的原因,竟离了职。她曾说到的主因是婚姻家庭对男的打击,再三都未能挽留住婚姻。于是“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及至酗酒不止。仿佛生此绝症有了出处一样,但他认为事情不会那么简单,事物的质变总是由量变或多因开始的,“自业自得果,众生皆如是”。那男的既未把她放在心上,不可能会对她敞开心扉说出究竟的吧。
即使在那人病重期间、在她努力平衡着彼此时,她仍不时菲薄着自己:“现在的我,都配他不上,更何况从前;在他面前,我自惭形秽。他的智慧,高人一等!”她是如此仰慕他,是她心目中不可企及的人,既然如此,为何女人要弃这男的而去,而她为何要委身于 一个妻子坚决要分手的男人呢?她的层次就如此低下?
内心他是不愿意关注那男的,觉得那是一个负面的、缺少阳光和向上力量的人。尤其是在那人“西去”后,人阳气旺的她为何还会迷恋过世人的图片和视频?一个活着的人对视已经去世的人会产生什么样的气场。
为了引起他的共鸣,她竟然把那人的视频图片发了过来。
那人生的白白净净,圆睛,有些娃娃脸,倒是他那稍显勾的鼻子与她有着相同之处,只是一个女人鼻梁高挺,鼻孔不朝天,所谓的鼻如悬胆,那多半是个美人坯。但男人如此,则难苟同。当然欣赏一个人不能单凭一个角度,而且同性的评价难免偏颇。异性之间的审美感觉定然是不一样的,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就是这个道理吧。
那位恰有着另一方面让她青目相加的理由。图片反映那人还是一位摩托独行侠“骑士”,向往远方和“看世界”也是这位的人生支柱。这点倒与他有共同的交汇点。而他与她在绿皮火车上的结识,也是基于这点的,这也在一定程度上解释了她对那男的爱恋和崇敬甚而仰望的原因之一。哪怕是在病入膏肓的那阵,她都不管不顾地为之献出!即使是已然西去的今天,不改痴情,而且到了痴迷的境地。用她自己的话说:“深陷其中不能自己!”
男的离去,反而成全了她了解的欲望,从而带来更多的情思。
可怜的是,自始至终,那位都未正视她对他的爱,即使是在病危的那刻,也未领受她对他“爱的施舍”。
她那手拈树叶的景象,使人联想到《哈姆雷特》王子的恋人奥菲利亚疯后,采摘野花溺水而亡,那是一段幽幽的凄美情景。现在的她身上沾染的“阴气”已经够多的了,长期思虑太过而伤脾,“ 脾为胃行其津液”,伤着“后天之本”是难免的。
“你是个聪明人,不能长期这样的,过去的已成泡影。那天在河边,我们不是探讨过对‘物来则映,物去不留’的理解么?你不能再为已经消逝的事物所烦恼,何况你已经做了许多。”他劝解着她。
有文章统计,一个积极向上的人,有紧密联系的朋友不下八个。他有时在床上细数着,总是觉得凑不足,放宽标准那是自欺欺人。但他还是把她放在接近最紧密的朋友圈范围内的。这也是应该的,试想啊,她都把他当作“闺蜜”无话不谈了,却不愿意向她的同性诉出半点内容,用她的话说:“不愿意做祥林嫂那样到处诉说的人物。”由此看出她虽“痴情”,——欲说还清。
有时他想,对于她这种情感付出,如果换一个角度看待,倒也是“真性情”的表现!设想,人生都是走过场,这一头上来,那一头下去,“平平淡淡就是真”更多的是对活着的无奈,而心灵未必真实甘于。与其“无奈”一场,何不精彩纷呈一番,或回肠荡气一回!
在接着几天的沉寂后,周未这天早晨,他发了个表情给她。这不是那些常用的套用表情,而是难得的乐哈哈的大太阳的表情包。以应和自己网名是“太阳”,——能带来能量的阳光。
“糜烂性胃炎,幽门螺旋杆菌所致。”她回了信。
他理解了她为何有几天没有回信的原因了,定是下了决心做胃镜,在等待检查结果报告的时间里,心神不定无暇回信。现在已排除了“恶毛病”,有了轻松的心情。
“应该就是这样的,没有什么了不得的事的。但家里最好用公筷。”他建议道。
“女儿查过了,正常。他爸有,但无症状,不需要吃药。这次好着他爸赶回来前后照应,否则我还不会做检查的。”
他回道:“心境还是主要的!”
“深以为然!我也就此放下心来,不再胡思乱想。日子还长着呢。”她回道。
“啊,你‘出来’了!本来想借你一面宝鉴的。这宝鉴须得照正面,专治那邪思妄动之症。反面是看不得的。反面虽有华藻景象却会幻化,使你再次跌落情渊迷津之中。现在看来用不上了。”他故意编排着,并附了一个“调皮”的笑脸表情包。
“你是‘跛脚道士’还是‘癞头和尚’?”她很快用一个“憨笑”的表情包回着内容。
见她在回归着自己,就故意问她用“琉璃”作为网名的出处?她回答道:“我愿我心生若琉璃,不若尘土,不浸红尘。”
“啊,这就是了,愿你我心如明镜,物来则映,物去不留;如白云苍狗,空中无迹,水面无痕,不再为消逝的事物所烦恼,活在当下,不悲不喜,来去从容。”这是他这天最后的回信内容。
作者:毛正华
2020.8.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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