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35 节 母亲的尴尬
谢佳宁走出饭店时已下午三点,被酒精侵蚀的身体昏昏沉沉的,喝了多少她不记得,号称千杯不醉的张局都不免惊诧她的酒量,看她的目光有了莫名的探究。
佳宁打了出租车,山路忽上忽下,醉眼朦胧中,看漫山红叶掠过的浮影,别有一番滋味,这条路,她已走过很多次,每个峰回路转都藏在心中,春夏秋冬的景色,放电影一样翻飞闪炼。
“秋来奉诏写秋山,写在轻绡数幅间;高低向背无遗势,重峦叠嶂何孱颜。"
忽然想起这几句诗,也不知合不合眼前的风景,倒又流于一知半解了。
在村口下了车,让风吹一下酒气,免得妈妈又要担心,上一次喝醉好像是大学毕业的时候,仿佛已多年以前,long long ago…
走到自家的门口,佳宁突然顿住了脚步,院内,母亲正在大声笑着,阳光洒在她的脸上,像一朵菊花正在开放。新剪的头发干净利落,上衣也换了,不是常穿的暗色,而是紫色修身的夹衣。
有多久没见母亲这样笑过?佳宁站在门外,愣愣地望着母亲,她已经忘了母亲上次开怀大笑是什么时候了,在命运白茫茫的长河里,她以为母亲早已心如古井。
顺着母亲的目光她看到一个男人,这个男人不是别人,正是她二叔,二叔正用砖铺着甬道,这条路因地势低,长年积水,母亲早就说铺一下,却一年一年耽搁下来,没有男人的家像荒芜的田地,少了很多秩序。此刻,两个人正有说有笑,并肩干活,母亲用毛巾帮二叔掸着土,二叔一边温情脉脉地看着母亲,一边说着笑话,她倒忘了,二叔惯会说笑话的。
佳宁的心突然有一股莫名的酸涩,像河底的暗潮汨汨涌动,母亲的笑如细小的芒刺般袭来,让她的脚步凝滞。
不是没有想过,不是没有怀疑,也曾和姐姐私下议论过,但事实摆在面前时,她还是有种难言之痛。
秋天的风缓缓的,带着凉意,门口的梧桐哗哗作响,诉说着无人能懂的心事。
母亲这个可怜的女人,大概一辈子没尝过爱情的滋味,父亲一生都没有爱过她,他爱的是村里的代课老师,佳宁从很小就隐隐知道,可有什么用,母亲的隐忍,让婚姻苟延残喘,父亲的强势,让婚外情藕断丝连。
这种婚姻像涮锅的水,有一些残忍的温吞和混浊,又不情愿地延续,直到佳宁十五岁父亲去世,戛然而止。母亲绷紧的卑微的心,在失去父亲那一刻坍塌,母亲像失了魂般,大病一场,青春徒然被抽走,像树叶溅落,只留枯枝,这十年的苦熬,岁月的流转,母亲,其实也不过四十九的中年妇人。
“佳宁?"母亲先看到佳宁,脸色陡然尴尬,这张脸虽被时光尽染,却永远学不会隐藏心事。
“你不说有事吗?"母亲目光闪烁。
“本来不想回,不是想你吗?"
“二叔,你也在呀。"
“佳宁啊!挺长时间没回来了吧?"二叔直了直腰,那张脸却更酷似父亲,佳宁微笑点头。
“喝酒了你?"母亲皱了皱眉。
“就喝了一点,今天和领导一起吃饭了。"
“姑娘家喝什么酒?"母亲嘴里叨叨着,陪佳宁进了屋。
“你怎么看着瘦了这么多?学校没啥事吧?"母亲有些担忧地说。
“没事呀,我没瘦,你老说我瘦!妈,我头有点晕,得睡一会儿。"
“先喝点热水,妈一会儿给你炖肉啊。"母亲端来水,又爬上炕铺好被褥,佳宁踢了鞋,上了炕,舒舒服服地平躺在软软的褥子上,闭上眼睛。
母亲轻轻掩上门,走出去,门吱呀一声,有细小的风掠过,母亲的脚步悄无声息,佳宁的眼睛又缓缓睁开。
屋外。
二叔压低声音问母亲:“什么时候跟她们说?"
母亲瞥一眼窗户,小声说:“我说不出口,再等等吧!"
二叔不说话,低下头继续他未完的工作,母亲紧随在后面,两人陷入沉默。
佳宁用耳朵捕捉外面的声音,除了风声,什么也没有。
到底什么时候开始的?又发展到什么程度了呢?母亲不是坚决不同意吗?那时父亲去世已两年,二叔仅有的三年婚姻已破裂,有好事者撮合这件事,她记得母亲一脸决绝。什么时候母亲的心裂开了口子,又是什么时候变得柔软?
理智上,她希望母亲向前走一步,有属于自己的幸福,感情上,却有一道无形的坎横亘着。
迷迷糊糊的,睡意袭来,梦中,是无数零散的亦真亦幻的片断。
扎着小瓣子的小姑娘,捧着大唐瓷缸,大口喝着苦涩中带着甜味的咖啡,不时吐着舌头……
小姑娘踮起脚尖,偷偷用手去抓柜顶上小盆里的肉皮冻,小手却被一只大手抓住,她被领到饭桌前,那盆肉皮冻放在面前……
聒噪的蝉鸣声中,一个神秘地小盒子晃在她睡眼惺松的眼前,她睡意顿无,欢呼雀跃,那是她期待许久的太阳镜……
他一身尘土,把一叠钱交给母亲,说是她的学费,他刚去了十几里外卖了红薯。
他笑着逗她,她却转身走开,他不知道谁惹了她,母亲也不知道,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偷听了他们的谈话,他劝母亲,别让她上高中了,一个女孩,读那么多书干什么?不如将她过继给他,将来招个上门女婿,让他将来老有所养,虽然母亲拒绝了,但她记仇了……
大学报到那天,他赶着驴车,拉着她和姐姐赶去火车站,一路上讲着笑话,乐得姐妹俩肚子直疼……
那些片断一帧一帧,一页一页,一片一片……
一会儿是母亲忧伤的脸,一会儿是二叔企盼的目光,一会儿二叔的脸又幻成父亲的脸,她在说,他在说,他也在说,无数的语言,在空中交汇着,纷飞着,她抓不到其中的一句,只能愣愣地看着……
被手机的铃声吵醒,宿醉的头疼一波一波袭来,还是晕晕的,窗外天已黑透,炖肉的香味扑鼻。
电话是卢海东打来的,佳宁几句话把他敷衍了。
母亲走进屋,正想问她谁的电话,“妈,我饿了,饭好了吗?"她抢先说了话。
“早好了,我们都吃过了,给你留着呢。"母亲无声地叹了口气。
无戒365极限挑战营第75天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