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的时光隧道,不知会在什么时间有某个物件,触动那个无形的机关, 任时光倒流-----那藏在心底的隐秘,不论是欢欣的还是难堪的都会呈现在你的眼前。
朋友圈中的几篇忆往昔的文章,触摸到时光机关。儿时的点滴,浸在深处的那个面影,虽已模糊,但却永在。
虽称他老师,但他从没有教过我任何-门课程。印象中雷老师好似是跟随一位张姓校长,调入我们新镇农村小学的。张校长,一个干瘦的小老头,背微驼,薄的单眼皮小眼睛总是笑眯眯的,镜框会随着他的笑轻微的浮动。中山装的口袋里总是别着一支钢笔,手倒背着,时常在麻雀般的校园里踱来踱去。我们私下喜欢议论雷老师,因为他是学校里最年轻的老师。中等个子,阳光、朝气,声音也很好听,轻言慢语。可惜我现在脑海里只剩下他一个面影了。走路时宽大的蓝色涤卡上衣,衣襟总是在风中飞扬,白衬衫映着方方正正的脸庞,宛如路旁一株白扬。
我不知道雷老师是喜欢我还是讨厌我,也许都有吧。
因为每次在校园里或路上遇到,他总会停留几分钟,问我一些事情,和我说一会话。比如有时来的早了,教室没开门,我和小伙伴们就站在教室的西墙跟下,用脊背有节奏地碰触着墙。手里有时拿着一块地瓜或者几粒花生(我的口袋里经常装两把花生,那是趁家人不注意,小心翼翼的攀爬木梯,敏捷跃上储存粮食的小阁楼,从麻袋里抓来的,不知道父母有没有发现花生少过,二妹也这样办过),有时手·中是一两角钱的小人书。雷老师看见了就会走过来,弯下腰,笑着问我吃得什么啊或者看的什么书,再拿起来翻看一番,然后丢给我走开。雷老师是喜欢我的。大伯家的堂姐也这样说。因为有一天堂姐笑着告诉我:“雷老师想和你拜兄妹,说你长得像他们村的一个人。”我没有作声。
我不知道雷老师为什么喜欢我,我不是那种讨人喜欢孩子。可以说我“劣迹斑斑”。
那些年那些事自记事起我就经常因做错事而挨打。啃了大奶奶家的香椿树了,看妹妹摔着脑袋了,没有给家人做饭了,洗刷时打破碗了。被挨打时扯着嗓子呼救:“大奶奶,来拉仗啊,大奶奶,快来拉仗啊-----”成为邻居们的笑柄了。为了躲避母亲的笤帚疙瘩穿过几条街躲进同学家,母亲紧追寻不着,街上一声长呼,院里同学母亲一声高应,挨打没躲过,又平添了大家的笑料等等,也许这些雷老师不知道。
他也不知道我是个笨学生。我分不清什么是声母什么是韵母,混合运算法则更是没头绪。他也不知道我的铅笔盒总是被班长敲扁,却不敢出一言。他不知道我是老师眼里的差生,不知道我内心的自卑。
他也不会知道,我还偷拿过同桌兵藏在桌洞里的绸条原布,谁让她送给周围的人就不送给我,拿回家后,用母亲给小鸡苗上色时剩下的染料,把绸布染的或红或紫,等二天还绑在两个小发辫上,即使被兵发现也不承认。他也不知道,我还领着几个伙伴钻栅栏,去偷南院本家大奶奶种的西红柿,真不应该,奶奶还送过我一瓢麦黄杏呢。如果雷老师知道了这些,肯定不会理我喜欢我。
但是后来雷老师真的不喜欢我了。
那些年那些事那是深秋的一天,天气很冷,张老头又背着手巡视着他的麻雀校园,一抬头看见我这个倒霉蛋。不知他一时心血来潮还是怎么的,竟然叫住了我,说随他到校长室走一趟。一路上心里倒也不怎么紧张,因为除了学习差我从不给学校惹麻烦,不对,去年好像惹过事情。
小孩子麻,一到课间就喜欢追逐疯跑。那个总是一身羊膻味的卷毛英子(他爹是羊倌)不知怎么摔倒了,我倒在英子上面,不知谁压在我背上,大家就这样叠起了罗汉,结果英子左臂骨折。她和她妈妈找到到我家说,英子骨折是因为我把英子撞到所致,我也说不清当时具体是怎么个情况,最后母亲赔了好多鸡蛋,但她竟然没打我。这件事过去好久了,也没给学校造成什么影响啊,校长叫我会是什么事情呢?一路胡乱想着很快来就到张老头办公室门口,我停住了。雷老师就坐在门里,正侍弄着小煤炉烧水呢。他看了我一眼,也没什么表情,继续添煤。张老头坐在椅子上,两腿交叠,抱着两臂,斜靠着办公桌笑眯眯的说:“进来啊”。我低着头慢慢腾腾的挪进门里,心里那个囧啊,因为我没穿袜子,裤子又有些短,露着黑黑的脚脖子。我怕雷老师看见,就故意曲着腰,沉下身子,这样裤子就会遮住脚踝。谁知雷老师还是说了句:“这个天了,你怎么没穿袜子呢。”
我那个囧啊,尴尬啊。脑子一团浆糊,讨厌的张老头说了些什么记不清楚了,好似问在班上学习怎么样啊,比以前有进步吗?然后又给我出了道数学题,说我母亲养了多少只鸡,多少只鸭子,然后去集市卖掉多少鸡鸭,最后我家还有多少只鸡鸭,啊!啊啊啊,我怎么知道。看我默不作声,老头也没再怎么难为我,让我回去好好学,我狼狈逃窜。回到教室,同学们围拢过来追问校长找我什么事,我把那个养鸡题描述一番,结果同学们不屑一顾,嘴一撇:“这个太简单了。”我知道了什么是无地自容。
后来雷老师又在墙根下遇到我,他又翻看我的小人书,丟给我时白我一眼:“那么简单的题都不会”。说完转身离去。
那些年那些事转过年到了麦收时节。七十年代农村孩子的假日是和农事相连的,劳动生产力低全指望人多力量大,即使小孩子也要加入劳动大军。所以麦收时有麦假,秋收时有秋假,后来听说有暑假还困惑了好久。每年麦假时,老师们就带领着我们这些孩子,去给自己所属的生产队拾麦穗。我们生产队的负责人是我大伯,他是个非常有办法的人,高大魁梧的身躯,向村南地头一站,大手一挥,亮开嗓子讲道:“孩子们呐,今天可要好好干啊,拾完一垄麦穗奖励一个油酥火烧,但是地里不能遗漏一根麦穗才行。谁拾得多奖励也多。”啊,油酥火烧!太诱人了!七十年代初,大家的主食主要是煎饼,玉米面掺杂地瓜面的那种,有一指多厚(父亲曾说一辈不吃也不想它)。别说火烧,就是馒头一年也吃不了几回。那时走亲访友都是带几斤馒头作为礼品。我最喜欢吃那种白净净的长条馒头,顶部向前微探,就像老寿星的圆脑袋,这种馒头有一种特殊的麦香。馒头对我们小孩子来说就是美味,别说油酥火烧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刚收割完的麦田里,几十个孩子一字排开,一人一垄,奋力捡拾麦穗。本来干活不顶用的我,也卯足了劲,弯着腰,垂着两手左右开弓,就像长臂猿在行进。长臂猿时而弯腰时而蹲下,忙的不亦苦乎。尽管我全力以赴,但是仍然落在别人的后面,尤其旁边的堂二哥,才大我一岁,干起活来那叫个一个干净利落。眼看别的孩子已经干完活了,我的还有一大截呢,哎,擦把汗,继续做长臂猿。咦?谁在麦垄那一头帮我拾麦子?是二哥,亲人呐!曙光在前,我按捺住内心的小激动,加快了速度。有了二哥的帮忙,一上午捡拾完长长的两垄麦子。
那些年那些事然而,在分油酥火烧的时候,麻烦来了。我的亲大伯,亲大爷,拿着一份名单,叫到谁的名字,谁就跑到那个大大的、长长的柳条筐前,里面整齐的码着可爱的油酥火烧。每个人几乎都是领到两个甚至三个火烧。我眼巴巴的盯着他,终于念到我的名字了,我兴奋的跑过去,我的亲大爷,笑着递给我一个油酥火烧。我一愣,仰起头:“我拾了两垄麦子,应该给我两个啊。”我的亲大爷,垂下眼皮,不紧不慢的说:“你不是一个人做完的。”说完继续念下个名单。什么?这是我亲大爷吗?我,我,头上差点冒烟了,站在那柳条筐前,就是不走,最后不知被谁扯到了一边。我哇哇大哭,但是我的亲大爷还是坚持那个“原则”。怎能这样就算呢?为了争取我应得的小油酥,我不管不顾了,哭着哭着就地打起滚来,最终我的亲大爷又补给我一个小油酥,到现在我还是搞不懂,当时大爷为什么那样做。
那些年那些事第二天,我们拾麦大军转战到村北的麦田。高的矮的,大的小的各个年级的孩子都有,每人提着一瓶水。那时我们用的水具,基本都是酒瓶子,也有高级点的――绿色儿的军用水壶。肯定家人有当过兵的,因为绿色几乎被磨净了,只剩铝被氧化后的灰白色。仅管灰不溜秋,但也羡煞旁人。一大早,一行人就这样浩浩荡荡走在乡间小路上,人欢马叫地簇拥着雷老师。这次的领队老师换作了——雷老师。我一言不一发的低着头默默地跟着后面,心里祈祷着,昨天丢脸的事情,但愿雷老师不知道,因为他去的是别的生产队。从学校出发到麦田地头,雷老师没对我说一句话,也没看我一眼。到了麦田,大家放好水瓶,雷老师就开始给大家分工,鼓劲,开干,随后不时地检查大家拾过的麦垄,督促着,表扬着。日头越来越毒,大伙的汗怎样擦也擦不净了,麦穗刺的手臂也火辣辣地疼,于是老师就下令休息。孩子们呼啦一下全都聚拢在地头,围着雷老师。这时,他会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纸包,骨节分明的长指慢慢将其打开,纸包中间躺着一小堆大小不一的白色晶体——糖精。现在的孩子们对此物会不屑一顾,但对那时的小孩子来说,糖精水相当于现在的可口的饮料。看到这个,小伙伴们高兴坏了,全把水瓶举到雷老师眼前,等他一一放进自己的水瓶里。我默坐一旁的小土堆上,手里紧紧攥着曾是父亲酒瓶的绿色玻璃瓶,垂着眼睛看着长长的瓶颈、瓶口,瓶口、瓶颈,时间好慢长啊。这时,雷老师转过身来,伸出右手,没好声气地说:“拿过来!”我犹犹豫豫地慢慢递过瓶子,看着他把剩下的两粒雪白的晶体倒进去,然后再递还给我:“就为了一个油酥火烧,一个女孩子家,竟在地上打滚,你可真行”。我满面羞愧仍低着头不语不辩。这时有人问到:“雷老师,你的水瓶里还没放糖精呢?”他转过身笑了笑说;“我喜欢喝白开。”接着大家开心地讲故事、笑话,田野上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那些年那些事再后来听说雷老师有对象了,还来过学校呢,个子高高的,梳着长长的大辫子,不是很漂亮。这是班上消息灵通人士说的,为此我们还都悄悄地去雷老师宿舍旁探头探脑,但是没有见到过长辫子。
我对雷老师的记忆就终结在这两粒糖精上。后来怎么样了不记得了,也许由于校址的搬迁,也可能老师调到别的学校了吧,自此再也没见过老师,我也不知晓他的名字。
与老师的缘源到此为止,而堂姐却打趣了我好多年:你的雷老师要认你作干妹妹呢,认了吗?
几十年过去了,如烟往事聚散由心。有人说往事如秋虫,在某个的角落里,固执地鸣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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