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沟

1.

他发现，大学是一个骗局，上课就是虚度光阴

今天，他又逃课了，在网吧里玩到了天黑。

系统提示他余额不足，他起身去找网管充钱的时候，手机响了。

是父亲打来的。

“儿子，我准备去你们学校看你。”

他哆嗦起来，他的反应是赶紧编些理由阻止父亲，前几天他刚和人打过架，脸上的伤口还残留着血痂，他不想让父亲看到一个颓废的儿子，至少他现在还没有准备好。

“我……我最近课……课很多……”

他还没说完，父亲浑厚的嗓音打断了他的“反抗”：“我在火车站的东出站口，冻死了，快点来接老子。”

他讨厌父亲总是一副唯我独尊的口气，他叛逆的性格就是这么压抑出来的。

他还是乖乖地去了，在出站口的台阶，他看到了蜷缩着身子的父亲，不可一世的父亲也有落魄的一面，真像个乞丐，他在心里笑话父亲。

他悄悄走过去，定在父亲面前。

“什么时候到的？”

父亲抬起头，挤出了额头的皱纹，看到他空着双手，忽然就变了脸色：“你怎么不带件衣服过来，老子都说冻死了！混球！”

父亲果然还是这个脾气，他永远不会满意他的儿子，他永远只会斥责。

他没有理会父亲，只是转身，示意父亲跟他走。

“什么时候到的？”

他又问起了父亲。

“下午三点多就到了。”

他惊住：“三点多到为什么到现在才给我打电话？”

他意识到这句话不该问，下一秒父亲又数落起他来：“我是怕你下午在上课，你这脑子怎么转不过来弯儿，还是大学生呢！。”

父亲以嘲讽的口吻启语，说到大学生的时候脸上浮现的却是遮不住的骄傲。

上课？他只记得他在网吧里待了一天，他想告诉父亲大学的课没有那么重要，老师们把读知识当作了任务，学生把挣学分当成了任务，以此来反驳，话到嘴边又止住，幸亏他止住。

他在心里想，你没有上过大学你不懂。

他们在公交车站等了很久，他不耐烦，何况父亲还一直抱怨着冷，于是他招手叫来了出租车，他打开车门钻进去，要父亲上来。

“打什么车！下来，打车多贵。”

出乎意料，父亲迟迟不肯上来，双手缩在怀里，在路边望着他，眼神严厉，这眼神是他童年的噩梦。可这次，他要倔强一回，他已经上了车，如若再下来的话那得多尴尬，他已经二十岁，他有自己的人格，说到底是面子。

刺骨的风从他们中间穿过，划出一道屏障，也是一道隔膜，在他眼里，这是代沟。

僵持了很久，不出所料，他选择了屈服，他不可能丢下父亲，所以他下了车，对着车上的师傅说了句抱歉。

父亲变化了神情望着他，他总觉得那是胜利者的得意，这让他更加窘迫。

“凭什么什么事都要听你的！”

他说出了此刻他最想说的话，他和父亲吵了起来，在一群陌路人面前，他也不怕被人笑话，他早已丢尽了颜面，那就让暴风雨来得猛烈些，这场“战争”他蕴酿了20年之久。

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的父亲身上，带着他的质问和挑战一起袭击过去。

父亲依旧是那种恨铁不成钢的神态：“不听我，不听我你能行吗？！”

他觉得实在可笑，这么些年自己在学校活得不是照样潇洒自在，转而他又丧失了争论的底气。他赖以生存的正是父亲每月给予他的生活费，他忽然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再去辩解，即使他认为父亲是错的。

他曾经想过退学，做什么工作他都愿意，他想过完完全全摆脱压迫，成立自己的“王朝”，到头来他还是没有放弃一切的勇气。

于是他蹲在地上，作出一副“随你便”的模样。

事实证明父亲的确错了，经过的3辆97路公交，每一辆车上都装满了人，他们挤不上。他一句话没说，就蹲在原地，凭父亲安排，他从心底里怨恨，倒要看看父亲怎么收场。

“唉，小子快上车。”

结局是父亲拦了辆摩的，看到父亲戴着头盔，在寒夜里冻歪了脸滑稽的样子，他感到又好气又好笑。

这一次，他们算平局。

2.

“去你寝室看看吧。”父亲说。

在寝室楼下，他忽然停住：“要不明天吧，今晚你睡哪儿？迟了招待所可就满房了。”

他还没来得及收拾，也没来及得跟室友串通好说辞，他并未做好让父亲“视察”的准备。

“废什么话，现在就去，看一眼我就下来，看看你住得怎么样。”父亲推着他往前走，在父亲面前，他总是人微言轻。

推开门，他的室友果然都在打游戏。

他注意到了父亲脸上的失望，这正是他害怕的东西。

“哪个是你的床？”

“左边，下铺。”

“这床可以。”

“可以什么？”

“晚上我就在你这儿睡算了，去外面还要再花钱，不划算。”父亲很主动地坐在了他的床沿，他想起父亲之前刚坐过外面的台阶，心里不免有些介意，却没敢说出来。

“哪个是你的桌子？”

“靠床的这个。”

父亲终于站起来，走过去。

“你桌上这么多书？尽乱花钱。”

“图书馆借的。”他说，他想起来三个月前借的书早过期了，他得找个时间去还，那些书是他借来抄论文用的，他怎么会有闲工夫去踏人类“进步的阶梯”。

“那个，爸。”他心里有话，却表现得畏畏缩缩。

“怎么？”

“这里有规定的，不能让你在这儿过夜。”说这话他自己都觉得虚伪，他什么时候尊重过规定了，去年他还让他社会上的哥们儿藏在这里睡过一夜，很明显他是刻意针对。 “什么狗屁规定！没事，我就在这睡，自己花钱交的住宿费，没有不给住的道理。”父亲也是个不守规矩的人，这一点他们爷俩儿倒很有默契。

他知道拗不过父亲：“那你先去洗澡吧，里面是卫生间，有热水。”

趁他父亲洗澡的时间，他的室友回过头，捂着鼻子：“阿木，你爸的脚好臭。”

他很嫌弃自己的父亲，但听到别人嫌弃父亲的时候他心里却不是滋味儿，他冲那位翻了个白眼儿，很自觉地把父亲的袜子拿到了门外。

半夜，父亲醒来上厕所，床角的灯光引起了父亲的注意，父亲探过去:“你怎么还不睡。”

床上的是阿木的室友小成。

小成被这个多管闲事的中年大叔问得哑口无言，他有很多答案，比如直接点“我在看小说啊”，又或者说“年轻人就是睡得晚”，最终极的也可以是“关你屁事”。可这些面对一位年长的前辈男人，小成统统说不出口，阿木的父亲有着天生的威严，在他面前仿若一些回答都成了狡辩，最好的答案是别反驳，乖乖睡觉就是。

阿木掀开被子，把自己暴露出来，手上也握着手机，屏幕照亮了一角，他自己也是个黑夜使者，他要帮小成讨个公道。

“爸，现在年轻人都这样。”带着责怪的语气，之前的种种不满都体现在其中。

是啊，你已经到半截入土的年纪，你脸上饱受岁月侵蚀，你思想顽固守旧，你不懂朝阳似火，你不接受新事物的挑战，你总是按自己的想法“折磨”别人！

父亲定在原处，想说什么却又忍住，摇了摇头，这当然不是他的脾气，他只是被年轻一词震慑住了心思，他在想啊，他年轻时候是什么样子呢……

  3.

第二天，他有课，反常的是他没有逃课，他想借此让父亲早些回家。

令他意外的是父亲在门口一直等到他下课，父亲质问他有没有好好听课。

“有。”他说，这当然是骗父亲的。

“狗屁！老子都在窗外看到你小子在搞些什么呢，你这样学什么！”

“别人都不听。”他一时间也想不到别的理由。

“我要找你们辅导员谈话。”父亲坐在楼梯的台阶上，点起了一支烟。

他当然不会让父亲如愿，他最讨厌的就是家长和老师的交流，他们谈话的中心无非就是自己的毛病，他很烦别人议论他的不好。

“你要不回去吧。”他说，那是一带而过的声音，似乎是没有底气。

“什么？”

“你回去吧，我求你了。”

终于他还是放大了声喉，显得很绝情。

这句话，他酝酿了很久，从接到电话的那刻，他心里就埋着。

他最终如愿“赶”走了父亲，他送父亲到了车站广场，身后的父亲半弓着身子，双手叉在大腿上，气喘吁吁。

“你小子不能走慢点儿。”

他忽然想起来小时候，自己跟父亲赶集路过村头的田埂，父亲总是迈着大步，把自己甩得很远，他在后面追不上，急得想哭。

现在，角色变了，他好像也没有那么开心。

送走父亲，他好像也没有那么开心，他心里第一次产生了自责。

他回学校，走到辅导员办公室。

“我要退学。”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