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一
阿龙嫂是五金厂厂长的女儿,她秉承了父亲的性格,颇有主见,又很精明,善于独断独行。父亲死后,她果断地将厂子卖给了同乡的商人王老三,那时五金行业风生水起,她乘机敲了他一笔竹杠,将赚来的余钱在即将开发的附近五溪村建造了一间公寓式的客栈五层楼房,取名为:青年之家。果然几年后,五溪村变成了经济开发区的毗邻土地,流动人口急剧增长,一部分人是外来打工的前来居住,另一批是新进开发区的技术人员,其中大学生毕业生占了相当的比例(开发区成立之初,职工宿所还在建造),这些初来乍到的年轻人,大多数对吃住马马虎虎,对公寓推行包住包吃的做法十分欢迎。
阿龙嫂懂得外乡人的心理,精明而又果断地管理着这家客栈,何时可以赊账,何时应当苛刻,何时可以装聋作哑,她精通得像看手心里的纹路。所有常住的年轻人都尊称她龙妈妈,仿佛她是海龙王里的看家婆婆一样。
阿龙嫂是个离了婚的女人,她的丈夫阿龙原来是副食品柜台宰肉的屠夫,一脸麻子,喉结很粗,六七十年代副食公司卖肉的,绝对是个吃香的职业,能与外科医生的手术刀并驾齐驱。不料,八九十年代初,肉票取消后,阿龙成了下岗闲散人员,一条活蹦乱跳的龙变成了干瘪瘪的臭虫,他心情沮丧,脾气恶劣,赌博酗酒,屡教不改,终于一天他为还一千元赌债,手持斧子问她要钱。面对亮晃晃的宰肉刀,她吓得从家夺路而逃,一路惊叫,躲进了派出所,终于有理由同他脱离夫妻关系。离婚后,她独自抚养一儿一女,不要屠户一分钱。岁月消逝,每逢她回想起自己这段不幸婚姻,总是耿耿于怀,疼爱自己的女儿,心想女儿不蹈辙自己之路才好哩。
二
在青年之家包膳宿的小伙子,每个月付1500元钱,晚上供应的酒菜另外付钱。这些来自五湖四海的房客,彼此志趣相投,早出晚归相互还算融洽。不久,因地域关系,乡音默契,分成了几个长江南北的圈子,常言道,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一发奖金就在餐厅内聚会吃喝。
阿龙嫂的大儿子名唤志杰,在一家康乐保险公司当业务经理,为了推销保险,他与这些年轻人接触频繁。他是一个外表大大咧咧,内心精明的家伙,经常爱讲粗话脏话,通常深更半夜回家,遇到熟人,他总有办法吸引他们, 比如一只股票马上要涨停,某歌星要来开演唱会,某人要提升到什么地方当领导等等,碰到生人,他总有手段吸引他们,装作一派好汉豪爽的性格,称兄道弟,请客喝酒,不久便引为知己。因此,他的保险业务蒸蒸日上,身边的客户越来越多。
青年之家里面有一百多平米的活动室,每逢周六阿龙嫂就举办文娱活动。这时她的女儿芳芳出场了。那时邓丽君的歌非常流行,芳芳对其中的一首歌模仿得惟妙惟肖。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
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
开在春风里
……
芳芳年方二十四岁,身段苗条,一头黑色的秀发,一张圆嘟嘟的小嘴,显得能说会道。她的眼睛黑中带灰,跟人说话时惯于向上瞥视,宛如一个任性的姑娘。她头脑灵光,就像她哥哥一样,心思放在别的地方,不会读书,小学读了六年半,勉强念完中学后,她就与学校里有妇之夫的体育老师谈起恋爱来。阿龙嫂怕女儿吃亏,手持体育老师给她女儿的一封情信,就找校长理论。最终体育老师私下拿出二千元钱,又被撵出教师队伍,而她女儿中止学业被当妈的唤进客栈当大堂值班经理。
青年之家的客人,除了几个半老的女人,大多数是未成婚的青年男子,他们对这位新来的年轻女管家抱有相当热情,就像干燥的沙漠里突然发现新鲜水果一样。不到半年时间,她就与他们打情骂俏,厮混得如鱼得水。她对他们的家庭背景个个了解得一清二楚,称他们为小乖乖,而几个青年则称她为奶油夹心糖。阿龙嫂知道女儿生性活泼,人见人爱,但她内心雪亮得很,看得出这些小伙子无非是寻开心,消遣而已。正准备通过关系,送女儿去开发区某机构当公关小姐时,却发现有个年轻人同芳芳有点意思了。她盯着俩人的举动,连出行都派人跟踪,但表面上不动声色。
芳芳知道自己受到监视,即使母亲始终保持沉默,但她的用意也是不言而喻的。然而母女之间并没有公开合谋,不过是心知肚明,彼此心照不宣罢了。尽管房客们风言风语,谈论这桩韵事,阿龙嫂依然装聋作哑。芳芳见到有人在她的背后指指戳戳,有点沉不住气,那小伙子也开始焦躁不安起来。
这时,阿龙嫂已摸清小伙子的所有底细,感觉时间到了,自己该出手了。她有十拿九稳的把握。
三
五月风和日丽的星期一上午,待房客都出去上班,阿龙嫂叫清洁工将公寓的门窗统统打开,打扫完毕,喷了几下廉价的香水,然后在公寓的天井边,放了几盆月季和浓郁的玉兰花。来到公寓食堂,但见餐桌上杯盘狼藉,昨夜有一桌员工为晋级狂欢,桌上的酒瓶堆积如山,盘子里尽是吃剩的牛肉,羊肉及凌乱的丸子,还有一条大的清蒸鱼,只吃了小半条……
阿龙嫂盯着厨房勤杂工小吴收拾残羹,叫她把还未吃完的葡萄酒统统装在空瓶上,牛肉等食品用干净的塑料袋装起来,还有那条鱼也装在锅子上……厨师是小吴的父亲,他倚在门框,吸着烟,知道老板娘精打细算,回收的葡萄酒可以重新供应,那些牛肉羊肉又可并作冷盘,卖给喜欢喝酒的房客。
待一切收拾完毕,她就去找女儿谈话。她问得坦率,芳芳答得明白。情况果然不出她所料,当问她两人好到什么程度,芳芳三缄其口,脸孔垂下,双颊涌出了红晕。
阿龙嫂狠命地白了她一眼,手指着她的额头说,你呀!
接着她调转话料,问女儿喜欢什么颜色的服装,她有老姐妹去香港旅游,主动问她带点什么?芳芳看出母亲的心思,并没有那么吃惊的样子,反而有一种笃定泰山的神态,就完全明白了自己的举止并未违反母亲的道德标准,可以向她提出了更高的奖赏了。其实她聪明伶俐,早就看穿了母亲假装宽容的用意了。
阿龙嫂起身离开了女儿的房间,走到了阳台上收被子。这个阳台是公寓的顶端,可以远远地眺望开发区的厂房及管委会的那幢红色建筑。她知道在这幢红楼的第七八层,是财务审计处,那位年轻人正坐在朝南的办公室。他是老实本分的异乡人,大学毕业不到六年,由于勤勉和安分守己,当上了副科长。虽说年纪比女儿大上八岁,但有一份稳定的收入和体面的职业。他是家里的独子,父母亲都去了国外。听说他是正人君子,对找对象很挑剔,或许以芳芳的条件不入他的法眼,可他为什么乱搞呢?他已经三十四岁了,不能以青春的冲动为借口。此外,他这样的男人已经见过点世面,所以,也不能拿懵懂无知做挡箭牌。很清楚,他就是利用女孩子不懂事,占了便宜。现在的问题是,他拿什么来赔偿?做这种事,就是作孽,非赔偿不可。对男人来说无非是一件风流韵事,他倒是轻松了,尝到甜头了,若无其事地想溜了。但是对姑娘来说,身子吃苦头不说,还要毁坏名声。有的做母亲的,只要得到一笔足够的钱就心满意足,不闹了。这种事,她听说过。但她不愿这么干,女儿的清白受损了,唯一的补偿:结婚。
四
李沁近日一直睡得不安稳,思前想后,辗转反侧。他觉得自己像海洋鱼儿一样,被撒下的大网罩住了,无法脱身。一方面,他内心受到道德的谴责,看到别人用异样的目光打量他,尤其听到刺耳的笑声和指桑骂槐的风言风语,恨不得一头钻进地缝里去。另一方面他提心吊胆,恐怕这事传到他单位和同事那里去,会影响他的远大前途,毕竟他是良家子弟,更是一名堂堂的国家干部……他在这里没有朋友,只有一位表哥在开发区当领导。他曾经隐隐约约向表哥提起过此事,没想到表哥听了一半,声色俱厉地说,这事你一定要正确处理好,当断则断,男女问题是一个作风问题……
这个星期天上午,李沁一直心神不安。他两次试着刮脸,但一双手老是哆嗦,只得作罢。头发长了,他懒得去理发,毛糙的黑胡三天没刮了,长满嘴巴四周。每隔二三分钟,他就觉得眼镜片上就积上了一层水汽,他不得不把眼镜摘下来,掏出手帕擦干净。
他突然记得住在隔壁单间的一位大姐奉劝的话,千万别沾上这个女人,看看她的母亲和哥哥的样子,就知道她多难缠了!
只听有人轻轻叩门,芳芳进来了。她说自己二个月没来月经,担心怀孕,害怕极了,她把一切都告诉母亲了。又说上午十时多,妈妈在办公室等他,要找他谈谈……
李沁激灵一下,脑子一片空白。他仿瞥见阿龙嫂高高的颧骨,一双锐利的目光像钢丝一样勾住了他的灵魂……
她哭了起来,把胳膊绕在他的脖子上,啊,亲爱的,我该怎么办呢?我该怎么办啊?
我真不想活了,她说。
他感到她的胸脯贴住自己的衬衫,不断地起伏着。不知从哪里鼓足勇气说,别哭,不要紧的,不用怕。
其实发生这样的事,也不知谁对谁错。凭着他初尝禁脔特有的细致记性,他清晰地回忆起:一开头,她的衣衫、她的秀发、她的气息和纤指仿佛无意中抚摸着他。后来,有一天深夜,外面下着雷阵雨,他正在脱衣服准备上床,她怯生生地来叩他的门,说是房间的灯不亮了,问他来借手电筒。在灯光下,她似乎刚好沐浴,身上穿一袭宽松、敞开的丝绸睡衣,雪白的脚背在蓝色拖鞋中白得耀眼,一双媚眼笑盈盈,周身芳香的肌肤显得热血盈盈。他不敢正眼瞧她,一股淡淡的芳香扑面而来。
从此,每当他深夜值班归来,她总是为他准备了一份精致的点心:热气腾腾的大肉混沌,香气扑鼻的猪油汤圆……他一边吃着点心,一边与芳芳相伴,觉得世界上的幸福莫过于此。这个女人多体贴,要是哪天夜里寒冷或者潮湿起风,她必定斟好一杯白酒,等他来喝。或许与她结合会感到幸福哩。
他俩常常在夜深人静之际,蹑着脚尖,一同上楼。在第五层楼梯的平台上,依依不舍地互道晚安。他俩也常接吻。他清楚地记得她的明眸,触到她身体的快感,自己如何销魂动魄……
但纵情欢娱后,是无尽的后悔。他知道自己婚姻的目标不是这样的人家,寻找的女人也不是这样风骚的姑娘,理智的本能告诫他回头是岸,点到为止,可出来混总是要还的,罪孽已经铸成,连自尊心也在告诉他必须赎罪。他原本有一套撤退的计划,可如今计划变成了泡影。
十时半一到,老板娘就派人来催促,李沁知道今天插翅难逃了。芳芳还在哭泣,说不出她是高兴还是痛苦,他怕别人看见误以为他在欺负她,一再安慰她说,宝贝,别哭了,有我在一切都会没事的。
他稀里糊涂下楼了,双脚踩在楼梯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他浑身软绵,胆战心惊,眼睛又模模糊糊,差点一脚踩空,原来镜片又积了水汽,他只得摘下眼镜,擦干净。此刻,他恨不得插上翅膀,穿过屋顶,飞回自己的家乡,寻求亲友的庇护,可一切无济于事,一股无形的力量把他一步步推下楼。在下楼的石阶上,他与志杰擦肩而过,那家伙刚从外面超市归来,揣着两瓶青岛啤酒,两人冷冷地打了招呼。他瞥见恋人的哥哥今天脸色异重凝重,一张驴脸有几分杀气,又短又粗的胳膊紧绷着肌肉,仿佛随时准备与人干架似的。到了楼下,他不觉朝上瞥了一眼,但见志杰在宿舍门口冷笑地盯住他。
一瞬间,他突然想起:半月前,有一个本地小伙子找这里的房客聊天喝酒,三四个河南人陪他在餐厅里用膳,看来他是开发区某建筑工地的包工头,出言不逊,见到他妹妹,说是似曾相识,在一家舞厅见过,低声笑道,她陪阔郎跳过舞哩。此话恰巧被志杰听到,不一会他带了几个朋友,一把扭住包工头的耳朵,叫他把刚才说她妹妹的话再说一遍,直到包工头求饶地说,这位大哥,我是看错人了,不是故意的,请高抬贵手!
在其他房客的求情下,志杰这才松了手,瞪圆眼睛训斥他,你再胡言乱语,信不信我把你从五楼阳台上扔下去!
五
芳芳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抹干了眼泪,她用毛巾洗了脸,然后走到镜子前,精心梳妆了一番,她望着镜子里自己的侧影,重新别好耳朵上面的发夹。
尔后她坐在床前窗口旁,远远田野里的一株桃树正开得火艳,恰如她的嘴唇的口红。她将嘴贴住窗玻璃上,留下了一个浅红的印记。多少年来,她就热盼着自己出嫁,想象在某个温馨的小屋玻璃上,贴上一个大吉大利的喜字,或许这一天不会遥远了。
想着,她的烦恼消除了,双颊显出幸福的微笑。她一头倒在床上,觉得自己有这个母亲真好。她阖上眼睛,又期待地跳下床去,不知他们谈得如何?只听楼下有人在唤她。不多久,楼下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是母亲的声音。她由于走得急呼哧地喘着粗气,声音有点颤抖,死丫头,还不下去,那位小李科长找你谈谈……
她像小鹿一样跑下楼,只见李沁把眼镜片重新擦了一遍,用深情的目光注视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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