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亲历者
听了唐诗的辨解,张导只是淡淡地说了5个字:“各抒己见吧。”
什么意思呀?一个是亲历者,一个是党史工作者,两人见解针锋相对,出现在同一个片子里合适吗?
张导说,没关系,你只管说,片子在后期制作时会作技术处理。
唐诗只好闭口不言,尽管他不清楚这个技术处理究竟如何处理。几个月后,片子在京都台播出时,唐诗发现,蒋老的那段访谈并没有提到“反动”二字,想来这是被“处理”掉了。这是后话,按下不表。
小船返回银屏镇后,摄制组紧接着驱车至项家山村。这个村过去就是大刀会总堂口(相当于总部),山区36个分堂口都归他们管,总堂主项举鼎就是这个村人。
令唐诗颇感意外的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村里居然还有人家保存着当时的大刀。持刀人是个60多岁的老者,看上去那刀和《水浒传》里拼命三郎石秀的大板刀差不多,张导让老者表演一下刀法,老者慢动作地划拉了几个,看样子刀法不精。算起来他那时也就是个七八岁的孩子,这几下大概是看着大人们练武瞟学来的。不过,对摄制组来说,有这么个演示,特别是有那把刀,也就够了。
接下来要拍的,是唐诗介绍新四军争取大刀会的概况。唐诗在讲述时,那老者就拎着大刀在一旁晃悠,唐诗心想,不知陈记者有没有把他和老者拍在一起,若是同框了,别人十有八九会把他看作是大刀会的代言人,这可有点不妙。
下午很晚才收工,吃过晚饭后,唐诗去了市委招待所。摄制组就住在招待所,他们明天早上要走,他要去和他们说几句告别的客气话。
房间门开着,唐诗进去时,张导和陈记者正围着一个小电视机,查看今天拍摄的画面。陈记者抬头看到唐诗,赞叹一声:“还是唐主任厉害,面对摄像机说得这么顺畅,一次就过了,无为的王主任昨天弄了好几遍才过的。”张导说:“当过兵的嘛,心理素质就是好些。”
唐诗伸头一望,小电视上正在放自己讲话的录像,一个人占据了整个画面,身旁没有闲杂人等,也没有那个拎大刀的老者,这下放心了。
陈记者这时开始给画面上加字,先打出“唐诗”两个大字,下面接着打出一行小字:“中共巢湖市委党史研究室主任”。这是在给画面人物标示身份。
看到这里,唐诗产生一个疑问:“前面拍的蒋家河口战斗发生地,为什么没安排人讲话?不要我讲可以换别人讲呀,那可是’东进第一枪’啊,比这个大刀会重要多了。”
“你说得对,”张导拍了一下唐诗的肩膀,“这个蒋家河口战斗必须要有人讲解介绍。不过,这个讲解另有其人,我们已经拍过了。”
“是在省城找的?”
“不是。在上海。那位老同志当年参加过蒋家河口战斗,是战场亲历者,让他讲更具权威性。他讲过了,就没必要再找别人讲了。”
张导说得轻描淡写,唐诗却听得无比震惊。作为新四军东进抗日第一枪的蒋家河口战斗,党史办多年来一直在查找那场战斗的参战人员,却苦于毫无线索,他们征集到的资料,从来源上看,都不是出自参战人员之口,无论是老干部回忆录还是历史文献,基本上都是二手资料。没想到无心插柳柳成荫,这个找上门来的摄制组竟然无意中爆出一个重大信息:蒋家河口战斗还有亲历者健在!这人就在上海,他们刚刚采访过。
事不宜迟,唐诗在问清了这位老战士的姓名住址后,第二天就带着小焦奔向上海。为稳妥起见,行前在省新四军研会开了一张介绍信,又凭着这张介绍信在上海市新四军研究会请一位工作人员做向导。
在一栋普通的住宅楼上,他们终于见到了这位年届九十的新四军老战士杜蔚然。
杜老身材高大,唐诗目测有一米九0,90岁的人了,背不驼,耳不聋,说话时两眼瞪着你,声如洪钟,小小的客被震得嗡嗡作响。
杜老说,当时他是二营四连一排排长,同时也是机枪手。唐诗一听觉得有戏,非非写的《蒋家河口战斗》一文中也提到一位大个子机枪手,莫非就是眼前的杜蔚然?但非非文章中的机枪手姓张不姓杜,大个子倒是吻合。也许是非非记错了,毕竟他是隔了几年后根据别人口述写成的文章,张冠李戴的事也不是没有可能。
应唐诗的请求,杜老详细介绍了蒋家河口战斗的经过。杜老的讲述,多了个战前行军的情节,也正是这个新的情节,决定了战况的别具特色,使唐诗聆听到一个前所未闻的全新的蒋家河口战斗故事。
以下是杜蔚然口中的蒋家河口战斗。
我们部队从皖西向东开进时,在巢县的银屏山区遇到了一队从南京方向撤下来的川军。川军弟兄们见共产党的军队还在向前线东进,纷纷翘起了大拇指,其中一个老兵拉着一位新四军战士的手说:“兄弟,别的就不说了,这几个东西挂在身上也是累坠,就送给你吧。”说着,把腰间的4颗手榴弹取了下来。
谁知他这个头一带,其他川军弟兄都把自己身上的手榴弹拿下来,他们的长官也不制止,大概长官们也觉得,反正已经从前线下来了,这些手榴弹送给友军杀敌,总比没用场带回去好。
一时间,地下堆了几大堆手榴弹。我们部队告别川军,从当地老百姓家借了一些箩筐扁担,挑起手榴弹继续前进。据团侦察队的情报,前方山下不远处的蒋家河口,就是此行的战场。
当晚黎明前,部队趁着夜色来到蒋家河口,在河口两侧的裕溪河埂上杂树丛中埋伏下来。接着就开始分发手榴弹,每个战士面前都放了七八颗。
第二天上午8时许,东边的太阳已升起一丈来高,就在大家等得不耐烦的时候,两艘小汽艇载着20几个鬼子,突突突地开了过来。
汽艇是从巢县城方向开过来的,埋伏在河口左侧的杜蔚然一排首当其冲。两艘汽艇恰好在河口左侧停了下来,鬼子兵哇喇哇喇地正要登岸,“叭”的一声,指挥员(团侦察参谋)郭思进的枪响了。枪声就是命令,刹那间手榴弹像飞蝗一样向鬼子汽艇砸去。
原计划这一波手榴弹炸过后再接着用枪射击,谁知道这伙鬼子不经打(实际上是几百颗手榴弹火力太猛),硝烟散去,哪还有一个活的,全都横七竖八地倒斃在河边和船梆上。杜蔚然的机枪没有发威,埋伏在河口另一侧的团侦察队连扔手榴弹的机会都没捞到,全给一排的战士们解决了。
这一仗干净利落,全歼20几个鬼子,炸毁两艘汽艇,我方无一伤亡。有趣的是,这个“东进第一枪”,还真是只打了一枪,这一枪就是指挥员郭思进发布攻击命令时,举起手枪朝天上开的那一枪,战斗是靠手榴弹解决的。
战斗结束,打扫战场,所有的指战员都傻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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