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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见朱文,是在一次打乒乓球的时候。那时候我在上小学,小区里面有一个水泥砌成的乒乓球台,就在我的同学王委家楼下。我在小区里有三四个相熟的朋友,每天放学之后我们就约去那儿打球。
很多时候我会想,当初是谁出的主意把乒乓球台砌在了那个地方。此地处于风口,还正对着一个单元门,很多时候顺风抽球,球会直接飞到楼里面,让人一通好找。这也就罢了,毕竟我们要求也不高,能打就行;最可气的是,旁边楼里的人似乎并不把它当做是个球台,很多时候我们兴冲冲地去才发现上面已经被堆了高高的玉米,或者铺着一层谷子,真是望台兴叹,败兴而归。
不过这些都不是什么问题。大部分时候,我们这一群小伙伴还是开开心心地在那切磋球技。我们的水平都不高,在一群臭球手中间,我也算是个中等偏上的位置,每天我们都是互有胜负。这其中,每个人都有一个绝招。王委的绝招是大力抽球,刘涛的绝招是大力推挡,徐军的绝招是大力挑高——基本都离不开大力二字。我算是独辟蹊径,靠一手旋转球抵挡他们的各种大力神技。
其实,大家水平都差的情况下,很多时候也就能打两三个回合,这时候发球质量就至关重要了。大家嘴上不说,但私下里都仔细揣摩,发明自己的发球绝技。说起来也好笑,那时候大家都不怎么看电视,所以也根本想不到去模仿高水平选手,而是真的自己来独创武功。王委的发球在于侧旋改变球路,球第一次落台之后就会大幅变向,对手预判不准则必然手忙脚乱。不过他的发球是把双刃剑,成功率极低,十有八九是动作做出来了但拍子却打不到球,后来我们觉得他一个人在那试错实在是烦,就禁止他使用这招了。刘涛的发球精髓在于一个快字,动作极其隐蔽,电光火石之间,球就从对角线以极快速度发了过来,让人防不胜防。不过后期大家熟悉了快球套路,他不得不改良升级,加入了谈话分心术,在发球之前跟我们聊学习、唠家常,然后选准时机,一击致命。徐军的思路更加清奇,他会刻意寻找擦边球机会,每次把球往自己这侧猛地一拍,只见球高高弹起,搞好落在对方台侧的边缘,让人毫无应对办法。弊端嘛自然也是成功率太低,一旦不成就会被人拍回来,也是个一锤子买卖。我则是走强烈下旋路线,看准球的下侧用拍子狠狠往下铲,球就会急速回旋着往前跑,若是质量高的时候,对方拍子一碰球就会下网。当然,质量高的时候也是少数。
一切都很正常,直到有一天,刘涛领着另外一个小孩过来,介绍说是他同学,就住在附近,名字叫做朱文。朱文个子跟我差不多高,标准的小学生平头,衣服不算干净,身子也稍微有点驼,随时都略带腼腆地笑着,让人感觉不太自信。
我们并没有寒暄太久,就直入正题。作为新来的,朱文获得了先上场的机会,而我们其他人则剪刀石头布,结果是王委胜出,先跟朱文打。王委又跟朱文猜拳,结果是王委先发球。只见王委勉勉强强地走到台边,叹了口气,缓慢地持球在手,然后好像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抬头看着朱文问道:“嘿,你是哪栋楼的啊?”“啊,我是……”没等朱文答完,王委的快球闪电般发出,直指对角线。朱文明显没经历过这手段,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一比零!”我们在旁边喊,心里也有点得意,毕竟是我们小团体内部的招式,现在终于有机会在外人面前露脸了。
按照我们平时打的规则,两个人交换着发球,领先3球就算获胜。接下来就轮到朱文发球了。只见朱文微微下蹲,竖着球拍;球拍正面朝王委,球则用手拿着,放在球拍中间。朱文盯着王委,笑了笑说:“你能猜出我要往那边旋吗?”
当时没有人知道,在很长时间之内,这句话会变成我们这群乒乓少年的梦魇。
的确,没有人能猜出他要往哪边旋。何止是猜对,以当时的心境,一旦开始想猜,就变得心乱如麻,接球时候动作都变形了。王委败下阵来之后,我们轮流上场挑战,但是不管是推、挡、削还是抽,没有任何方法能破他的发球。
轮到我接他发球时,朱文已经连胜了三场。我站在台前,全神贯注地像扳回一局来。但是,看到他狡猾地把球拍在那晃来晃去,我还是慌了神,再加上他发的球的确旋转很强,所以不出意料,我的拍子刚刚触球,球就飞到了天边。其他人的状况也差不多,偶尔能碰上手顺接回去,也会因为回球质量太差而被朱文扣杀。
那一天的滑铁卢之后,大家天天琢磨,聚在一起讨论应对方法,甚至连用拍柄接球以破他旋转的方法都想出来了,可还是屡战屡败。朱文也很精明,平时训练轻易不肯发这种球,只有我们认真打的时候才发。一天一天的比赛之后,我们关系越来越相熟,他说那句经典的“你能猜出我要往那边旋吗”的语气也变得越来越得意和狡诈。
有一次,我在家跟当老师的妈妈说起来这个朱文。妈妈很惊讶,说她认识这个小孩,在低年级的时候曾经教过他。妈妈说,他学习特别差,又特别狡猾,天天打架和去网吧,让我少跟他在一起玩。我嘴上答应了,可是心里却想,朱文看上去挺好玩的啊,再说他的发球我还没破呢,我可不甘心。于是,我们的乒乓大战还是每天继续。
又过了一段时间,有一天,我们放学后照常去球台,结果发现又有人在上面堆玉米了。我们垂头丧气,在那无聊地颠着球玩,却又不舍得回家,眼睛盯着那堆玉米直发楞。沉默了许久,朱文突然眼睛放光,把我们叫到一起说:“哎,都别这么低落啊,我家没人,想不想去我家一起去看个小电影?”“看啥呀?我现在就只想打球来着。”徐军不高兴地说。“嘿嘿,看古惑仔啊!”朱文低声说,似乎有些兴奋。古惑仔,这个名字好像有什么魔力,大家突然就抬起了头,重新燃起了兴致。王涛尤其兴奋,看上去像是怕有人不同意,赶紧跟我们说:“啊,我知道!古惑仔可好看了,我们去看吧!真的,不骗你们!”他比我们年级高一点,很自然地有更多影响力,况且大家的确是乘兴而来,是想玩一会再回家的,所以最终都同意去朱文家看电影。
朱文家并不在那个小区的楼房里。我们拐啊拐,闪过了几栋楼,然后来到了一个不起眼的小胡同,往里走不远有个小平房,那就是朱文的家了。朱文打开门,挺热情地让我们都坐下,还拿出来饮料给我们喝。我觉得沙发有点脏,就找了个小凳子做了下来。环顾四周,屋子有点小,客厅基本上就只有一台电视、一个沙发、一个茶几,沙发上胡乱地扔着几个靠枕和杂志,地面上也没有铺地板,露着水泥的灰色。
“快放电影啊!”刘涛刚坐下就等不及了,不停在那催他,催完之后就转过头来跟我们说,他以前看过一段古惑仔,里面的人都可帅了,但是大人们都不让小孩看,所以光碟特别难弄到。说完还用带着点羡慕的眼神看了朱文一眼。朱文把家里的最后几包瓜子分给我们之后,推开里面一个小门走进了自己卧室,过了没几秒,手上拿着一张没包装的光盘走了出来。他把光盘表面吹了吹,放进了当时流行的VCD里面,使劲按开了不太灵敏的电视机开关。电视机闪出了幽暗的光芒,VCD机的蓝色读碟指示灯一闪一闪,整个小屋的气氛变得紧张而神秘。随着一声热血的音乐响起,古惑仔三个大字出现在了屏幕上。
剧情一点一点发展,天一点一点变黑,投射到朱文家小窗的光线越来越少。朱文去打开了灯,整个客厅披上了一层暗黄色。小伙伴们都看的心醉神迷,边看边低声讨论,剧情紧张的时候一个个的都握紧拳头,恨不能自己也上去帮陈浩南出气;而我却看不出里面打打杀杀的有什么好。过了大概一个小时,我兴味索然,跟他们说自己要回家吃饭了。朱文沉浸在情节里,随便说了一句“拜拜,以后再来玩啊”,然后转头继续看山鸡和陈浩南的英雄表演。
我自己打开朱文家的门,离开了那个有点乱有点阴沉的小屋,然后把门给关上,长舒一口气开始往回走。来的时候有朱文领着,还有其他人陪着,而现在只剩我自己了,又不太认得路,就多少有些慌乱。我在平房中间乱闯乱走,偶尔听到几声狗吠,吓得我心惊胆战;看到有人晾着的破衣服在风中飘着,好像一些不详的标志,让我更是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绕了好几圈之后,我终于从一条小路跑了出来,回到了熟悉的那个乒乓球台区域。我走到球台边,扶着台子休息着,心中逐渐平静下来。我抬头一看,天的确有点晚了,夕阳的尾巴在天边投射出暗红色,与古惑仔电影里的色调倒是有些相似。
那堆玉米在球台上堆了很久,我们的乒乓大战也就随之沉寂了一段时间。再后来,大家就慢慢忘了这些事,没有人再提起去那儿打球。
五年级的一个暑假,我去少年培训机构参加了正规的乒乓球训练。教练是市里的乒乓球冠军,很严格,我在训练之中球技提高了许多,各种动作也变得专业了起来。偶尔我会回想起朱文,回想起他神出鬼没的发球,觉得自己现在肯定能战胜他。我设想了无数种方法,可以朝中间拉弧圈,可以摆短,可以削回去,每个方法应该都不会失手。我总是想,哪天一定要约他出来,然后亲手打败他那狡猾的发球。
然而后来我再也没见过他。
再后来,我到北京上大学。在一个傍晚,我看着窗外的夕阳,突然想到了少年时候的那个下午。我心血来潮地打开电脑,找到古惑仔全集,一口气全部看了下来。合上电脑的一刹那,暴力和喧嚣带来的疲惫让我有些晕眩,而在晕眩中我猛然发现,电影里面竟然没有任何情节我是依稀熟悉的。
我忽然很疑惑。
我翻开手机通讯录,找到了也许久不联系的王委的电话,打了过去。一顿寒暄之后,我问他:
“你还记得朱文吗?”
“谁?”
“朱文,那个发球时候左右晃拍子让人猜方向的那个。”
“哈哈,他啊。我也没怎么再见过他,听说去济南打工了,应该是还行吧,没啥消息。嗨,安安稳稳地过日子能有什么消息啊,你说是吧。怎么,你找他有事?”
“没事没事,我就是突然想起来了而已。”我说。
窗子外面已经很黑了。我挂断了电话,闭上眼睛。我有些悲伤地想,我以后应该不会再记起那个眼睛里闪着狡黠光芒的乒乓少年朱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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