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街上似乎永远都这般车水马龙、川流不息,无论上午或下午,无论中国几线城市。行人或灰头土脸,或衣着光鲜,总忙忙碌碌,东奔西走,为了什么?名,利,甚至自己也不怎么明白的鸟东西,总之脚不知疲惫地行走在路上。路为人指明了方向,又可能偏向茫茫荒野。
就像我这样一个人,此时此刻应该坐在流水线旁,十指翻飞地为滚滚而来的一块块线板拧紧发亮的螺丝钉。每当我这样做时,总觉得自己就是那块棺材盖似的线板,螺丝像一个个虫子拼命钻进僵硬麻木的身体,毫无痛感,只有重力。
今天并非周末,周末也要加班,我却出现在这条尘土飞扬、颇有仙境的大街上,因为兜里揣着一部手机,一部价值不菲的最新款三星平板手机,需要我二个月不吃不喝、露宿街头才有可能咬着后槽牙买下它。小琴的生日过几天就到了。上次她含泪返校前,我看到了她眼神中潜藏的一丝渴望———一部手机,现在大学生谁没一部时尚手机呢?只我的小琴还没有。她几乎把什么都给了我,难道我还不能送她一部漂亮时尚手机?只是小琴好久没有给我打电话了,我给她寝室打电话也找不到人,现在没有手机真是不方便,破手机会让一个女生的粉色梦想退色的。我现在揣着这部手机,将它紧紧抓住,内心幸福与担心彼此交织在一起。我很生怕它呼的一声、不打招呼地拍拍屁股从兜里飞走,留给我一个拉长的阴影。
它属于我吗?它会属于我吗?
现在我出现在街拐角一家手机维修店铺的门前。门前竖起一块白底红字招牌:修各种手机, 立等可取。透过明亮的玻璃门可以看到店里没有什么顾客,这正是我想要的。于是我快步推开玻璃门走了进去,惟恐别人抢了先,只是一声“欢迎光临”林志玲语音吓了我一跳。缩着脖子,顶着一头灰尘,我拿出那部沾着汗液的手机放在柜台上。
修手机?
嗯嗯嗯。
怎么啦?
无法开机。
于是一只苍白细长的手将手机捉了下去,我看到了一张苍白冰冷的脸。这让我想起厂办主任那张脸,同样是苍白冰冷,好像一块湿漉漉的散着腥味的抹布,但多了一份说不清内容。她似乎永远一副那样的表情,不管你什么时候请假,该不该请假。即使在“聪明绝顶”的总经理面前好像也不冷不热,教人轻松不得,更无法理解。女人更年期,还是一视同仁?然而,我小小的脑壳总觉得他们的关系应该不一般,她好像刻意在掩饰着什么。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我没有什么八卦的嗜好。
我的小琴脸也很白,但没有冰冷色,所以我喜欢。
哪买的?促不及防。
嗯———我顿时慌张起来,我真的有嘴却说不出。我见到它是在昨天,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它静静地躺在公司大门边的花坛上,花坛中一片狗尾草郁郁葱葱也无法遮拦它折耀眼的光芒,直直刺入我的眼睛。我揉了揉眼珠子看清了那是一部手机,一部让人垂涎欲滴、辗转反侧的新手机。
那时我想,为什么别人没看到呢?偏偏是我呢?缘分?呵呵,更可能与我老是低头走路有关吧。
这时,周围似乎没有人,除了门房里昏昏欲睡的大爷,他似乎永远这个状态。我忐忑不安地把它拾进裤兜里,溜进了厂子里。那天下午工作,我的手失去了准星,大脑想入非非,老是把螺丝拧到别的地方,旁边那个工友一直对我翻白眼。我总觉得有一团火在裤兜烧,在心头烧,嘴巴干干的。
手机没电了,没坏。
哦,谢谢。
十块钱。
十块钱?好吧。我掏了半天,拿出揉成一团的钞票,接过递过来的手机,然后走出了店铺,这次林志玲的声音没再给我惊吓,难道因为那十块钱?
现在我躺在宿舍床头,死死地盯着三米之外的那张溅满油污、面目全非的三条腿密度板压制的方桌,也花了我十块钱,二手货。它的其中一条残废了,吊二郎当地悬着,这似乎让它有了炫耀似的窃喜。自由无论何时何地都是伟大的、被歌颂的,甚至用闪闪发亮的生命去置换,却往往不是为了最终的自己。现在它可以居高临下的姿势以一颗同情的眼睛对着另外三条一丝不苟、兢兢业业的同类。当然,上面的一碗土豆丝是不值得怜悯的,尽管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它已经变了形发了馊,一只苍蝇倒是恋恋不舍,飞来飞去。此外,还有就是那台黑色三星手机,占据方桌一角,此刻沉浸在自己无边而浓郁的静默中。现在满格,它可以开口说话了。
我在想,它会不会自己掉下来,摔得七零八落,那样是最好,有了无可辩驳的理由扔进垃圾桶,我就可以解脱了。
我在等,等《吻别》响起,或者等荡气回肠的《千年等一回》。来电或短信会有什么音乐响起,我并不知道,只是我很喜欢这两首歌,其他的其实也没关系,表达上没什么区别。
可它就迟迟不动,或者不响。
眼睛发酸,脖子也特么扭痛了,于是慢慢转过来,我开始盯着屋顶。屋顶是朴素的,没有什么人为华丽装饰,只露出自己本真的一面:粗的木梁,灰的砖块。一个破旧的蜘蛛网松松垮垮挂在墙角,而网的主人早已不知去向,任凭自己的作品渐渐老去,直到如它远去的身影。
“我和你吻别在无尽的夜……”,我终于可以一跃而起,如同一头豹子扑向自己的猎物,甭管是一只羚羊,或一只刺猬。结果我扑倒的是一块青苔遍布的硬石块。“您好,我们这里是xx房产销售中心,请问先生近期有购房的意向吗?……”这是第三次这样的骚扰电话了。我狠狠地摁下挂断键,沮丧地躺回床上,鞋子也没脱。
我真应该把那部手机摔在地上,然后再狠狠踏上一脚,金鸡独立,再加上酸爽的口水才解气。
可我不能那样:不仅是它价格昂贵,而是手机不是我的。
是谁的呢?我把厂里认识的,低头不见、抬头也不见的认真在大脑中过滤了一遍,也无确定人选。这个问题一直困挠我,成了我苦恼的根源,以至于我与小琴在梦中颠鸾倒凤都不痛快,至到第二天厂办主任派人叫我。
我揣着那部手机,惴惴不安走进了主任那间不大不小的办公室。主任悠然坐在黑色老板椅上,左手拿着的条匙慢慢地搅动右手中氤氲着热气的杯子。她的脸似乎更白了。一股浓郁的苦香味飘进我鼻孔。哦,她在冲制咖啡。我很想打个响亮喷嚏,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坐。
嗯,主任,你找我?
对呀,你说呢?
主任,我不该工作时走神,下不为例。你放心!我重重地说。
没关系,谁都有犯错的时候,包括我。喝咖啡吗?她把那杯轻轻推过来。
谢谢您!我不习惯。
不过我叫你来,是向你核实一件事,你应该知道。
莫非手机是她的?然而她的手机,也是三星的,蓝色的,正躺在她办公桌的左上角,不过有点旧了。当然,她作为领导,有两部手机也是完全可能的。
我的猜想很快得到了应验。
你捡到的手机是,是我的。你打算怎么处理?
我特么的现在还能怎么处理?!
我,今天正准备交厂办,你就把我叫来了。不知怎么,我额头有点微微冒汗,可能今天有点热,或者从未与主任这样近距离的接触过。把小琴抱在怀里,我也没这样过,不是吹牛逼。
我的手不争气地有点抖,把那部手机放在她办公桌上。她抬头看我了一下,把手机打开,脸好像多了几丝红晕。她好像在删除什么,最后将手机盖打开,将手机卡抠了出来,指甲保养得真好。小琴老是把手指剪得光秃秃的,我上次跟她说了,不听,说碍事,随她。
你喜欢这个吗?她盯着我,像盯着一个zei。
喜欢。我实话实说,不加隐瞒。
送你了。把手机轻轻推了过来,笑吟吟地。
啊!我大吃了一惊。
不过呢,她停顿了一下,希望你把手机中看到的东西忘掉,可以吗?
我特么看到什么啦?我什么都没看,什么都没有看到。可解释有用吗?
我,会的。我声音提高了不少。
我相信你!好好干!递出一个坚定的目光。我现在还有文件要处理。说完,目光撇向厚厚一摞东西。
主任你忙,你忙。我慌忙站身起来,拿起那部手机,必须拿,不能不拿,我还要保住这份工作,我不是只有我自己。我带着一脸欣喜与激动地走了出去。
小琴给我打电话来了,用的是手机。
小琴,你用同学的手机吧?
我自己的,三星最新款。
你真自己的?
对。我男友给我买的。刚子,对不起,我们分手吧!
那,我祝你幸福!我半天才说。
我放下电话,拿出那部蓝盈盈的三星手机,吻了一口,狠狠摔在地上。看着地上散落一地的零部件滚来滚去,我顿时感到特么的无比的轻松与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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