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她
一整天她都感受得到一股暗流在血液里奔腾,一点点冲涮出藏在身体里的愤怒与绝望,将它们逼到头脑和嘴边。多少年了,毎一年的生日月她都是这样的反应。这反应令她总是在生日的时候歇斯底里地发作,常常会在晚餐桌上大醉,借着醉意,她发泄出平日里对他几乎明目张胆地出轨的隐忍和恨意来。可惜一番哭闹、冷斗、和好后日子还是照旧,再攒下一年的伤害,在下一个生日月再发作一次。就这么周而复始的,轮回着她的心病。
就如今日,她早早地就知道他怪怪的,莫名地不回家吃饭,很晚了,打电话过去问他,他不耐烦地接起,旁边有淸晰的女人的声音,他说他在和客人吃饭。什么客人,不过是他的一个旧同事兼情人,大老远地从深圳来看他,就如他也要借出差去到她那里,蹭一晚的床一样罢了!
多年来,她对他的所有情事心知肚明,却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要选择如此的隐忍?有时候她觉得自己象《生命不可承受之轻》里的特蕾莎,而他则是那个风流倜傥的帅医生-托马斯.
事实上也很象,她的托马斯在旁人眼里也很帅,看见漂亮的女人也是一个也不会放过,有时那怕不漂亮的女人,他也因为要有存在感而宽衣解带。从高尓夫球具店里的小手指断了一截的店员,到夜总会里歌唱得与他投缘的小姐,大学时代的情人,小他二十几岁的女同事,到大女同事二十几岁的老女同事,只要对了一眼的,他都有本事让她们急急地扒光了在他的面前,让他享用。更不用提那些个月月必去的洗浴中心和会所了......
没错他就是象托马斯一样既有不断线的老情人,又拥有许多的露水情人。他同托马斯一样管这叫“性友谊”。
他的情事难免在日常会暴露出来,起初他什么都不会承认,当证据再确凿不过时他甚至会如实地说,他会厚颜地说,他只是喜欢那个女人的乳房,喜欢摸乳房时的那份手感,他不会再去了,她才是他要过一辈子的女人。
而事实上抑或他认为他的艳遇与她毫无关系,他去会所或者和某个女人上床无异于一场酣畅淋漓的高尔夫球赛,根本对她不会有任何威胁。他为什么要断掉呢?多少年了他的艳遇就如阑尾一样已经长在了他的身上,又怎么割得掉呢?
第一部分:他与她
他有一副好看的皮囊,还自认是一个有趣的灵魂,兼具两者令他在女人面前格外的自信和从容,他游刃有余地穿梭在女人们之间,享受并快乐,并自诩是这世上少有的活在当下的智者。
他可以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远在美国,曾经的大学女友来,他一直认为她是他未到手的妻,虽然在他的第一段婚姻里他们就纠緾不凊,最终在选择他与美国人之间女友选择了美国人,令他一直耿耿于怀,但他的心里始终放不下这份没有得到的情感。那怕此刻卧室里他现在的妻正在看书,他也会心安理得地发微信问候她这几日的心情,在她每篇微信下点发自内心的赞,然后心里带着对她的莫名的一种情意入睡。
清晨醒来想念化作云烟,开车去上班的路上有心情的时候,会打电话给今日来探他的,远在深圳的旧同事,同事已在多年前变成了他的远距离情人,他一时性起的时候会打飞的去看她,一来二去她成了他的红颜知己,有什么快事他会第一时间与她分享,她浪浪的笑声和他们充满激情又别具一格的性事,让他对她生出一份身体的依恋来,尽管她不符合他最初的审美,生得没什么姿色。但他喜欢她的率性和不拘一格,她对他暗藏多年的心底的爱意和表面上的大咧咧令他心里很舒服。电话里听她讲她的日常碎事让他的心里很是轻松,他喜欢这种感觉。
他在公司里因为老板是他发小的缘故地位很高,又因为自己的帅与有趣自然是有许多的女粉丝。最铁的粉是销售部的经理,很懂眼色,对他除开端茶送水和每天中午买好午饭等他来的殷勤外,还很是祟拜。崇拜他的才气他的颜值乃至他的一切。日子久了他会悄悄带她出去唱mini吧的歌,因为她喜欢听,他在她陶醉的神情里洋洋得意不能自持,她会把他唱的歌存在手机里央求他在车上用蓝牙再放给她,她说她喜欢他的歌声停不下来。他望着车里她啫起的嘴唇和刚刚生完孩子高耸的胸忍不住地吻了下去......多浪漫,车里放的是他唱的那英的《默》,他想起他们的第一次心底总是抹过得意。他常在放下打给深圳的电话后,猛踩一脚油门,去赴他与小经理的午餐约。
远方与当下他就这么自如地切换着,当下在他心里就是眼下的午餐,对前女友的情怀和放下的电话已然过去。
至于他现在的正妻,他一直认为她是一个愚蠢的女人,前几年眼睛一直死死地盯着他,偷偷地翻他的手机,不对劲的号码她就会打过去质问,逼得他不得不把各路女友的名字藏在她认识的他的男性朋友或同事的名字下面,逼得他养成回家前删除所有暧昧短信、微信的习惯。他真心感谢苹果手机的指纹密码锁,不用再担心她可以随时偷偷翻看他的手机了。就是因为手机泄露了他不少的情事,她总是在生日的那天喝醉歇斯底里地大闹,让他无数次地想要杀了她。他觉得这个女人实在不可理喻,总盯着他有什么意义,他不是每天都回家睡在她身边吗?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他那么高的颜值和才情怎么可能只浪费在她一个人身上,她以为她自己是谁。
他和她相识在二十年前,在一起生活也有十年了。十年前的他做亏了最后一单生意后一无所有了,他当时的妻在忍受住了他与大学女友的出轨以及他的诸多风流韵事后,却再也无法忍受他的贫穷了,在遇到一个合适的有钱人后决绝地与他离了婚,而她恰在那时向他伸出了援手。
那时的他孤立无援,事业的前途一片茫然,她的援手给了他更好起步的基石,几番思量他接受了她的情感,尽管心里十二分的不情愿,他甚至认为她胁迫了他。在最初的几年里因为这份胁迫感,他极度反感她对他的一切,反感她的大小姐作派,反感她的飞扬跋扈,反感她对他的嘘寒问暖,更会一语不合对她大打出手……有时候他也会奇怪这个女人怎么会打也打不走。也因此让他在她面前越发地放肆,他已将她置于股掌,呵斥打骂随心所欲。虽然有时候他也知道,他的大打出手只是一个花枪,更多的是掩饰自已的心虚,和对自己的不满。
在他的记忆里他们似乎也有柔情蜜意的时候,那是在他们结婚三年以后,他的事业有了实质性的好转,他心里有些感念她在他艰苦时日里的陪伴,他把他赚的钱都交给她,他把房子装修成她喜欢的样子,他带她几次去到她喜欢的欧洲各国......他看到她快乐的样子会被感染,他也会把她当作好友讲述自己的心里话,只是再怎样,他对她都好象没有心动的感觉,他把她当作一个世人眼中的“妻子”的角色,他每天要回去的“家”里不可或缺的一个人,他认为他对她已经很好了。至于他的情事嘛,他认为天下的男人都是这样的,他的行径都称不上风流,他认为他的风流是有节操的,至少再怎样他都没有抛弃她,她应该知足。
直到三年前的那场事故来临之前,他都一直是这样认为的。
三年前他与发小聚会,认识了一个他心目中理想妻子形象的女人,年轻比他小十五岁不说,头衔很是符合他的心愿以及未了的心愿:美国名校的助理教授,几年后毫无疑问会成为终身教授。更重要的是女教授在与他见过两次之后就向他大胆表白,他的虚荣心在被表白的一瞬间获得了极大的满足,有这样年轻又有洋背景的女子倾慕自己,又可以填补与大学女友情感的遗憾,他想都没有想就答应了下来。当晚在酒店里翻云覆雨的时候,他几乎忘记了他还有婚姻在身。
他迅速地与女教授谈起了恋爱,想到不久就可以在大洋彼岸,有一个梦想中的家他的心就醉了。他也终于可以在美国有一个家了,这些年他身边的人大都移民或在国外置业给了他许多无形的压力,他终于可以和他们比肩了。
女教授要在春节前回美国了,他提早一天订好酒店,他们在酒店里干柴烈火难舍难分,一夜数次地痴缠……直到送走女教授才发觉自己竟是一夜未归家。失魂落魄的他在打开家门的那一刻,第一次没敢看她的眼睛,他躲闪着她的追问,这才发现他的这段婚姻横在他的爱情面前,他有些不知所从,不知该怎样搬开她了.
春节他们去到三亚度假,在美丽的海滩边,他终于合盘托出他的爱情。那天他特意选了一家很高级的海边餐厅,平时里他们因为老夫老妻的缘故,已经很少会去这样降重的地方了。想着要与她分手,他咬咬牙选了家合她心意的餐厅。她起先不知就里很是开心快乐,吃大虾喝白葡萄酒,一脸陶醉于当下的样子,好像忘记了他前尘往事的风流带给她的痛苦。他鼓足十二分的心力,艰难地道出了他的新的爱情。他看到她的脸在美丽的晚霞映衬下逐渐一片绝望,他有些不知所措,心莫名地痛了。
他在海边紧紧地拥住她,怕她没有这拥抱痩弱的身躯就会被海水吞食。他忽然发现多年的生活已经将他们联结在一起,他没有力气把他们分割开,那怕是他的心想要走,他的身体与灵魂却已经不自知地同她连在了一起,无法割舍,如果一定要舍只能用刀来割,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心力和毅力来承受这种刀割。
他听到她的哭声盖过了海浪,惊恐之下反倒镇定下来,没有人逼他非作出决定不可,如果她承受不住,他大概也承受不了,也许美国梦只是一场黄梁美梦吧。那一夜他紧紧搂住她不敢松手,怕一睁开眼睛她就不见了。
然而回到家中的第二天,令他始料未及的是:下班回家发现桌子上有一封信,她告诉他,她先找个酒店住下,待心情平复再寻出路。离婚的事情她会委托律师来办理,她说她不敢和他一起去民政局,她怕她会昏死在那里。她请他原谅因为爱得太过用力让她自己在他面前变成了今天的这个让他讨厌的她自己也不喜欢的样子,她还祝他的新生活幸福。
对她的出走他意外之余似乎也有一份窃喜,他无法做出的决定她本人居然已经决定了,她自己把她自己从他面前搬开了。在海边身如刀割的感受似乎也在一点一点地褪去。
夜晚他开启多年来的喝酒模式似为庆贺又似为告别,喝着喝着,原本窃喜的情绪被一股绝望的气息盖了过来,他回想起与她共同度过的时光,心里觉得他们的故事也不可能会有更好的结局,即使让人来重新编造这个故事,也很难有好的结局,毕竟他们的开始并非他心中对情感的完美诉求。
酒似乎越喝越清醒了,满怀的窃喜与绝望交织在一起渐渐让他心醉,他们一起走过的日子在脑中回放,他同她已经生活了七个春秋,此刻他才发现,对这些岁月的回忆远比他们在一起生活时更加美好。
他想起他们的风雨同舟,想起他再艰难狼狈她都认为他是最好的;想起他管她叫《康熙大帝》里的“荣妃”,无论再晚都会听他说心里话、开解他、陪他醉;想起他在高尔夫球场打进的第一只鸟,她激动得嘴里念不清bird;想起他此生唯一的一杆进洞,她奇迹般的见证,兴奋得在果岭边跳起来,比他还欢喜......环顾家中的两个酒柜,一个摆满了他高尓夫生涯的奖杯,奖杯后全是她对他的注目;另一个放满了他喜欢的各种酒,酒里全是她对他的深情。
然而这些深情与注目让他常常觉得很沉重也很累人,他不但总是要瞒着什么,还要忍受因为她的嫉妒、痛苦而产生的歇斯底里,他总觉得自己有错又必须为自己开脱,请她原谅。现在,再也不用受累了,剩下的只有美好的回忆了。
他与她捆在一起生活了七年,七年里他每走一步她都盯着,仿佛她在他的脚踝套了铁脚链。现在,他变得轻松了许多,几乎都可以轻盈地飞起来了。他在醉意里呼吸着自由的芬芳,他将带着这自由,飞向他向往的自由女神之国了,那里有他新的爱情,而美好的回忆已是旧的了。
因窃喜和绝望调出的这份奇异的迷醉一直持续到第二天的晩上。到了深夜,一切都变了。她突然闯入他的脑海:他感受到她在写告别信时的那种感觉;他感到她的手和心在一起颤抖;他看见她最后环顾他们的家时绝望的泪水,他想象着她把门关上的那一刹那,扑面而来的绝望的凄凉气息,而此刻这气息直钻他的心扉。
他慌忙地拿起电话拔了出去,她的电话一直是忙音,他知道她把他限制了呼入。他急忙去翻微信,已经显示需要重新加好友,第一次他忽然有了将要永远失去她的惶恐不安,他根植于心的良心也在这一刻忽然苏醒过来。
想象着抛下她,让她一个人度过余生,他将遭受良心多长时间的折磨?整个一生?整整一年?一个月?或只是一周?
他怎么能知道呢?他又怎么能知道因为这份折磨,他的新生活会不会窒息?
女教授的电话打进来的时候,因为这份沉甸甸的良心,他已然不知喜悦。得知她的离开,女教授的声音里有明显的雀跃,他感到心中略过一丝不快,女教授的面容在他的脑海里变得模糊了起来,他都有些想不起她的样子了。时差的奇妙也在这一刻体现了出来,仿佛那个空间已离他很远,又仿佛是他做的一个梦,变得不真实起来。
他忽然间知道他的梦该醒了,他得去把她接回家来。
他慌乱地出门,以最快的速度到达了酒店,站在她的房间门前,敲开了门。她站在他的面前,红肿的眼睛漠然地注视他,冷静又疏远,几日不见竟是苍老了很多。他紧紧地抱住她,心中充满绝望,他知道他的新的爱情还是如一缕轻烟般败给了她给他的沉重,他心有不甘,感觉再一次被她胁迫,他依然不肯承认他对她同样沉甸甸的爱。
睡在酒店的大床上,他又听到她的呼吸声变成了轻轻的鼾声。他感觉不到他的良心,他唯一感觉到的,是归来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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