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曾到过天堂，那就不会觉得地狱可怕；如果不曾见过人的良善，那就不会觉得他们的恶是那么的触目惊心。
九月的天气已经有了些许寒意，秋风透过飘窗拍打在李小暖的脸上，不过一小会儿就已经将她的肌肤冻僵。李小暖舔了舔被风吹得有些干燥的嘴唇，抬手将杯中的酒喝尽。她也不知自己是何时养成了这么个坏习惯——不喝得微醺夜里就难以入眠。然而她今晚喝掉的酒已经是往日的三四倍了，可是她的大脑依然无比清醒，大概是因为她的心乱了吧！
李小暖支棱起身子，摇摇晃晃地走向浴室，诺大的房间里，只有一个过分单薄的身影，整个屋子冷清得毫无烟火气息。她走进浴室，打开花洒，任由温热的水将自己包围，可是身上却无半分暖意。
也不知过了多久，全身皮肤都被水泡得有些发白时，李小暖才取过旁边的浴巾，一寸一寸地擦拭着皮肤上的水渍。当她的手不小心拂过胸口之下那个约么三寸大小的伤疤时，这个一向有着铁娘子称号的女人却像个无助的孩子似的蜷缩起来、哭红了眼睛。
也不知过了多久，喧闹的城市灯火已经熄了大半。李小暖拖着沉重的身子，勉强挪到沙发上，她的嗓子已经哭得发不出声音，眼睛看东西也格外模糊了。已经累极了的她就这样倒在沙发上睡了过去，甚至连一个毯子都没有给自己盖上。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在那个睡颜甜美的女孩儿身上，她已经好久没有睡得如此香甜了。生活的不幸已经让她的脸上很久很久没有出现过笑意了，而这一切的变故，都发生在她上大一的那一年。如果没有那些是非，她现在应该会是一个幸福的家庭美满的女人吧！
1
李小暖，八十年代末出生在一个名为凤凰村的农村姑娘，虽然从小家境贫寒，但是因为她是老来得女的缘故，李大妈和李老汉对她可谓是捧在手里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真正的是像小公主一般被宠大的孩子。虽然被父母宠得厉害，但是李小暖自小就是一个听话懂事的好孩子，一直都是十里八乡闻名的乖乖女。不仅如此，老天爷好像对这个女孩儿格外厚待似的，不仅让她生得清秀俊美，就连学习成绩也一直是班上最好的。
在李小暖十八岁那年，她不负众望地以市第一名的成绩被重点大学录取。这对整个凤凰村的人来说，可谓是山窝窝里飞出一只金凤凰。考取重点大学的李小暖不仅仅是李家的荣光，更是他们整个凤凰村的荣光，毕竟她可是凤凰村有史以来的第一个大学生。
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李家的小破院子里挤满了人。村里的人都拉扯着自家的孩子，人山人海地挤进李家，想要让自己的孩子也能就近沾上一点福气，将来也好鲤鱼跃龙门。更有甚者，还拿出了家中珍藏的老腊肉，打着提前攀交情的算盘，美其名曰送来给李小暖补身子。
在听到李老汉为李小暖上大学的费用愁闷时，村长热情地动员全村的人进行募捐，毕竟这可是一个难得的在李小暖飞黄腾达前结下情分的机会。
村里人自然也明白村长的苦心，这对他们来说也确实是个互惠互利的好事，毕竟有着帮扶之恩的感情可比纯粹的乡里乡亲的感情要牢靠。如今李小暖眼见着就要飞黄腾达了，这样的机会可谓是失不再来。就这样，在众人各怀心思的情况下，李小暖上学的费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凑齐了，连带着送来的还有一大篮子的土鸡蛋和几块老腊肉。
李小暖看着手中面值大小不一的票子，红着眼睛含着眼泪对每一个乡亲承诺她一定会好好读书，争取早日能够报答大家。就这样，她带着全村的期望踏上了求学之路。可惜李小暖不知道的是，这一去，她的命运彻底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进入大学的李小暖除了每日刻苦学习之外，她还利用课余时间不停地打工，期望能够靠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以减轻家中父母的负担。转眼到了寒假，一心想要多挣些钱的李小暖没有回家，她只是给父母去了一封家书，告诉他们她要出去打工挣钱解决来年的生活费。
就这样，李小暖收好行囊，满腔热血地奔向未来，可惜她不知道那里等待她的不是光明，而是深渊。
2
一间破败的小屋内，李小暖蜷缩在墙角，满脸泪痕的她此时只想一死了之。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大概是她脑海里唯一的念头。
李小暖无助地抱着自己，到现在也没明白自己是怎么落到这步田地的。她只记得当时在路上，遇到一对自称已经很久没吃东西的老夫妻，她一时好心，按照他们的要求带他们到指定的餐馆去吃饭。在跟着他们走进一个餐馆之后，她就被人捂住了口鼻晕了过去，再醒来时，她就莫名其妙地成了吴家已经三十多岁的傻儿子的媳妇了。
她对着吴家的父母又跪又求，乞求他们能大发慈悲放过自己，换来的却只有他们一次又一次的毒打。李小暖无数次地想要了结自己的生命，可是当她想起自己那苍老的、还在家乡苦苦等待着自己衣锦还乡的父母时，她连死的勇气都没有了。有时候，死是如此的容易，难的是争取机会活下去。
在李小暖来到这里的第三个月，她被无情的侵犯了。三个月的时间里，她的倔强和不屈已经耗尽了吴家人的耐心，终于他们在一个月光正好的夜里，闯进了李小暖的房间。就这样在几个人的武力压迫和赤裸裸的注视下，李小暖被无情地糟蹋了。任凭她喊哑了嗓子，咬破了嘴唇，她终究还是没有等来她的救赎。
活在地狱的李小暖失去了生气，她似乎认命了，不再反抗，不再挣扎，任由命运落下的尘埃将她的一切碾碎。随着李小暖的安分，吴家的人对她的看管越来越松懈，直到有一天，她趁着吴家父母下地干活时，终于寻到了逃跑的时机。她哄着吴家的傻儿子玩捉迷藏，趁着躲起来的机会，拼命地往山里跑，摔倒了也不敢歇一歇，一直向前拼命地跑。
李小暖也不知自己身处何方，在她跑了很久之后，她终于看见了一条盘旋在山间的公路，那一刻，她似乎看到了回家的路，仿佛已经沐浴在胜利的曙光之中了。
人生最绝望的，就是在见到希望后，又亲眼看见希望破灭的过程。李小暖翻山越岭，好不容易跑到了公路边，正当她站在路中央，想要拦下一辆回家的车时，停下的那辆车却是来又一次将她拉回深渊的。
逃跑被抓回去李小暖成了全村买来媳妇的反面教材，吴家将她捆在牛棚里，当着全村老少的面将她的衣服一件一件扒尽，把她的自尊一丝不剩地踩进这肮脏的地方。她从没有想过，原来人性还可以无情、狠毒到如此地步。然而，这只是开始，在李小暖全身被冻得没有一点知觉时，吴家老爹拿来了一块烧得通红的烙铁，就这样毫不迟疑地烙在她的身上，他们要用这样的雷霆手段，告诫每一个有逃跑念头的“媳妇”——敢跑的下场就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伴随着皮肉被烫伤的声音，响起的是围观的村民不约而同的欢笑，人性和良知在这样的地方就是个笑话，这里生活的每个人都麻木不仁地重复着一代又一代的宿命，谱写着一个又一个被拐妇女的悲剧。
也不知李小暖算幸运还是不幸，在她被卖的第三个年头，警方根据线索找到了这个小山村，将村里被拐卖而来的妇女尽数解救。而此时，她已经为那个傻子生了一个儿子，当下肚子里还怀着一个。面对吴家人不让带走儿子的威胁时，李小暖毅然决然地选择扔下儿子独自离开，也许她算不上一个好母亲，可是谁又忍心来指责她呢！她自己也还是一个孩子啊！
离开的李小暖找了一个医院，果断地将肚子里面已经五个月的胎儿打掉，这本来就是个错误的结晶，如今她更不能将这个错误延续下去。在休养了半个月之后，李小暖终于踏上了她心心念念想了无数遍的回家的路。可惜她却不知道，那个曾经生养她，带给她欢乐与幸福的地方对于这样破碎的她来说已经变了模样。
3
李小暖回到家，看到已经苍老得不成样子的父母时，她干涸已久的眼眶不自觉地蓄满了泪水，止不住地流了一滴又一滴，久违的重逢让这可怜的一家子差点没把房子哭得发洪水，但这泪水里更多的是团聚的喜悦。
她回家了，回到了最温暖的地方。当李小暖坚强地收拾好情绪、准备开始新的人生时，命运似乎还不肯放过这个饱受折磨的姑娘，又同她开起了玩笑。
由于这次的解救很成功，在各方媒体的宣传下，凤凰村里的人早在李小暖还没回到家时就已经听闻了发生在她身上的一切。他们谈论着、揣测着，在他们眼中，李小暖成了一块因为自身腐臭才引来苍蝇的烂肉，对于她的苦难，他们没有一个人共情，反而认为她是招惹苍蝇的臭鸡蛋。一时间，曾经风光无限的凤凰村的骄傲成了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灾星，曾经慷慨解囊的村民纷纷找上门来，要求归还曾经的“心意”，在他们看来他们现在的做法不叫落井下石，他们是明智地及时止损而已。
可是此时的李家，哪里还能拿出值钱的东西呢？三年前所筹得的银钱，已经尽数给了李小暖。而这三年来，因着李小暖的失踪，李老汉夫妇接连病倒，家里能用的钱财早已耗尽，现在的李家可能真的算得上是一个老鼠都不会路过的地方了吧！
早一步赶到的村民搬走了李家勉强能被看得上眼的东西，而后闻讯而来的人只能气愤地看着李家家徒四壁的破房子，转了一圈发现无甚可拿后，只得恨恨地骂着脏话离开。
本以为事情就这样结束了，可惜李小暖没有想到那些看着她长大的一个个慈眉善目的叔伯婶子做起事来却可以绝情到如此地步。不知何时，村里传起了一个流言，在流言中，李小暖成了一个不知洁身自好、到处招蜂引蝶的女孩子。随着流言越传越烈，村里的人开始发起请愿，要求村长将败坏了凤凰村名声的李小暖赶出村子。一群一群的人前赴后继地围在李家门口，企图用这种无声的压迫逼得李小暖一家自行离开。
就在李小暖一家妥协了，准备收拾行装离开时，一个恍如晴天霹雳的消息传来。有几个心态过激的村民认为是李小暖家的祖坟没有葬好的缘故，才导致好好的状元郎成了败德女，连带他们跟着鸡犬升天的富贵都没有了，所以一气之下将李老汉父亲的坟给刨开了。李老汉听到消息时，本来就孱弱的身子一下扛不住打击，转眼就去了。一时间，李家就只剩下两个孤儿寡母。村里的人见状，也不好逼得太过。
李小暖忍着悲痛，跟着母亲两个人将李老汉草草下葬，匆匆收拾了行囊离开了这个伤心地。在吴家时，纵然那里的人也伤她至深，但是她却没有像现在这般放在心上。对她来说，凤凰村的人就像是她的亲人一般，只有亲人手中捅出的刀子，才会刀刀入骨、令人痛不欲生。
转眼十年过去了，曾经穷困潦倒的李小暖凭着自己的努力一步一步获得到了让人艳羡的财富，可是她却再没有感受过儿时那样简单的快乐了。
李小暖睁开眼睛，脑海里还清晰地记着昨晚的那个梦。梦里她还在凤凰村，那里还有疼爱她的父亲和母亲。她知道，这或许是父母给她的指引，他们是那样善良的人，一生与人为善，虽然他们双双被凤凰村的人间接害死，但是他们终究还是愿意原谅他们的吧！更何况，稚子无辜，大人造的孽，不该报到孩子身上。
李小暖踌躇片刻，最后还是拿起手机拨通了村长儿子的电话，告诉他们她愿意赞助他们女儿的医药费。听着电话那边激动的欢呼声，李小暖沉默着挂断了电话。
李小暖怔怔地看向窗外，窗外的阳光正好，天是那样的蓝，就像一颗被清洗过的水晶一般。她其实一直很想问问世人，到底她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让作为受害者的她来背负这一切莫须有的污名和伤害。
历经千般苦痛之后，你可还愿与人为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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