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总无声，人世沧桑，年岁已成伤，奈何思量。春已去，秋草老。何处不荒凉？平生最恨，孤月偏冷，却是满眼黄沙无故人。
又是深秋，一湾冷月，几点昏黄，对面马路上乘着夜色疾驰而过的汽车，像一个个跳跃的亮点，向着盘山公路的方向，去向了山的那边。听说，山的那边，水流成岸，风过雁荡，雨也翩然。想是怡人的景致，在这一片月光的流辉里，许或是一幅不真实的画，抑或是萦梦的牵挂，只是，如果时间只将彩笺失于流光之色，是否，你还会忆起那些丢于岁月的结点，落在年轮里的青春模样？
这月色，似乎有点凉，心被记忆击溃，无处躲藏。梗叹了叹气，转身回了房间，躺在印着白色小花的床单上，她睁大眼睛看着天花板，却终于不知自己是在想些什么。床头角落里的长尾猫微闭着眼睛，胸前粉色的蝴蝶结有点褶皱，但还是安静的扮演着可爱的角色，它是否也在想念，说了再见后的昨天？
梗蓦地起身，随手拿了枕边的纳兰词，走到客厅的时候，月光正温柔的抚过浅棕色格子沙发，在棕红色木质地板上开出了精致的花，像雨天里湿了的铅笔画。她安静的看了一会，便拉开那扇玻璃大门，坐在了门前的石阶上，抬头望着月亮，想，那远方。
打开那本纳兰词，让这千年的伤感，随月光飘向遥远，任岁月轮回，情感却始终真挚到讶异，单纯到当作昨日梦境去回味。也许这倒不如是梦境，事实上，她牵挂的，却再也不敢去碰触，她怕那是一种打扰，是压抑，是不知所措。她就那么安静的翻着书，却翻到了夹在书里的一首小诗，是的，笔记是她自己的，她看了看日期，是雨离开后的第二天。
许是入夜了/你顶着刚洗过的湿漉漉的头发/随手拿一张报纸/推开那扇大大的玻璃门/你说你要晒一会月亮/你把报纸摊在门前的石阶上/迷离的眼神看那月光如练/晚风轻拨你湿的发/你下意识的低头/看见月光正洒在你的手上/抚摸你掌心的纹路/你看见流光散了一地/在月光下闪着白的光/成一个下雪的天亮
梗微笑着读完，不觉泪已湿了脸。雨离开了，或许不再回来，她开始渴望梅雨季节的到来，江南的雨，每一程都是湿的透彻，心事盛开在烟雨和山水里，都变的深刻而隽永。
雨去了北方，她说那是她一生的守望，为了誓言不再迷茫，为了一生不再哀伤。她说自己会坚强，许年华一场流浪，她知道自己也向往，那些不再有眼泪的梦想。梗知道，雨也在回望，江南，也是她生命开始的地方。那张明信片上，她淡淡的忧伤，这几年的孤单和彷徨，文字是那么的深沉和不安。睢阳城上斑驳的悲凉，古城墙透过岁月的风霜，夕阳温婉了那一瞬的苍凉，她在那里，写着自己的过往，曾经轻狂，终是虚妄。
云霞秋心映流水，故榻雨燕等不归。北方的秋天，该是萧瑟的吧，记得树干直直的指向蔚蓝色的天空，白云飘过时总是笑颜如花，荒草在路边结了霜，却被行人的脚步踩进冰凉，泥土也开始变的坚硬，也许，天冷了心也会变冷，温暖冷却后，生活该如何感伤。
韶华尽褪秋草黄，一任群芳冷月伤。江南的秋色，依然被扃绿的山色赋予自然的苍翠，水流依旧绕过小桥人家，淌过每晚刻意隐藏的心事，在清晨的雾色里四处散开，找寻不见。
那年，刚入秋，梗去了鲁迅先生笔下文艺人生，古韵浓郁的绍兴，一天半的时间里，仓促的走完了先生故里，鲁镇，兰亭和沈园。梗说绍兴是个特别文艺的城市，她期待某个冬天绍兴的雪，乌篷船停在古阡道的岸边，赏一次水乡的雪花，山若梅林，水岸梨落。
雨，便是生在这座城市的，在梗眼里，一个青瓷如水的女子。梗爱江南，爱了很多年，纳兰词也读了很多年，“江南雨，纳兰词，若个偏湿，般般心事，不见春山，更兼东风瘦尽相思意。”她总是写这样的文字，她说她爱那种想象的安静和美好。在鲁镇的码头买臭豆腐的时候，梗说要吃甜的，还开心的拍了照。旁边一个排队的女孩子噗的一声笑了，梗回头看她，一副爱笑的模样，便多聊了几句，才知道，她叫雨，就住在这小镇上。
（一）
早起，小镇笼罩着一层薄雾，阳光在雾色中晕开成淡黄色的光圈，调皮地在白色的墙壁上写下粉黄色的早安。梗几乎是跳下床沿，打开旧式的小百叶窗，初秋的凉风迎面而来，头发被吹的乱乱的，她说阳光和风做的脸部按摩，是最自然的享受。
公交车到达柯岩的时候，雨已经在站台不远处的草坪边等着了。阳光在她的身上开出了朝霞橙的等待，她是那么的安静，却给人一种灵动的感觉。或许，这便是生在这江南的女子独有的清秀吧，青瓷如水的时光，青瓷如水的女子，这江南，任岁月也是不忍心辜负吧。
梗穿过人群，小跑了几步到雨面前：“早，等了蛮久了吧？”
“没没没，我刚走到这边，想着你差不多到了。”雨说：“今天天气真好，下午有社戏演出，很棒的哦。”说着，两人都笑了，朝着柯岩走去。
“不去柯岩，枉来绍兴。”想来也是有几分道理的，顺着石铺的小路走去码头，一路上郁郁葱葱的树木，各种特色的茶楼、小商店，乌毡帽放大后的样子却是多了几分可爱，轻扣在温润的草地上，成了一处记忆里的景致。那些，于周先生笔下浮绘的旧梦依然惊掠过脑海，那早已无处可寻的人和事，却是永远定格在了文字里。
到了码头，一排用漆油涂了编号的大型篷船停岸等候着，船夫们三三两两的坐着聊天，却不时的朝码头进口张望，等待坐船的人们。梗的脑子里闪过“渡船口”三个字，雨走向其中一个船夫，用本地话打了声招呼，给他看了看手中的联票，那船夫跟她聊了几句，便微笑着走回了位置。雨回头对梗笑了笑，阳光顺势跌进她的酒窝，深深的一记，江南的记忆。
“还有十分钟开船，我们先等会吧，这船大，他们也要等人多了些再走。”雨望着梗，笑了笑说。
“嗯，也好，可以看看这里的景色。”梗和雨并排坐下，望着清澈的湖水，对面的白墙黑瓦，画面里的江南人家。雨说鲁镇和书上写的一样的具有故事性，很多书里出现过的建筑和文艺，这里都能看得到。“你要是喜欢，多拍些照片，配上文字，可以走走文艺的路，才情细腻，微微翘首，时间与空间，其实并没有隔着很远。”
“开船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那位撑船的师傅朝他们招了招手，梗和雨站起身，快步走过去，上了船，临窗而坐，水在眼前泛起涟漪，船内精致的彩绘和雕刻，让梗莫名的感动。船开始摇晃，撑船人说即刻出发。望着水流，梗想，这乌篷船，到底是摇曳了多少的时光？渐渐落在了身后的杨柳岸，谁的记忆被搁浅，谁的心事被填满？
“梗，到岸了。”雨叫了叫沉浸在这段水途里的梗。话音刚落，船夫便说船要靠岸了，便减了速度，缓缓停靠。上了岸，雨说前面便是古阡道了。梗拿起相机，想要永恒雨站在古道边的背影。青石板桥，延伸着过往的斑驳陆离，千百年人来人往，却在时间的结点，拉近了现实与往昔的距离。湖水中央有一叶小木舟缓缓前行，木浆沉沉拨动的不是水流，是年轮的褶皱。阡道岸边，谁的梦境，也许，早已乱了流年，时光，你还记得吗？
“梗，古阡道长长的，是鲁镇人渡船的岁月，许多人生如这闪着阳光碎片的水流，很多年后依然安静而透彻。你看，莲只剩下了过季的单调，也在秋风中消瘦了硕肥的叶子，盛夏时候它能开成一片海，多少人做着睡莲的梦。”雨的眼角闪过一丝感伤，该是惋惜这一湖的莲落吧。“傻丫头，四季轮回，繁华偷换，它们在属于自己的季节里活的热烈而闪耀，便是它生命的真谛了。”梗拍了拍雨的肩膀。
到了镇上，繁华声入耳，熙熙攘攘的游客，梗和雨穿过人群，过桥走进主街道，不巧县衙一场升堂表演刚刚结束，人群渐渐散开，却也有不少的人还在回味，说笑。穿着官服，戴着花翎的县令大人正被人拥着合照，长衫的师爷一手轻摇着纸扇，一手捋着胡须，微笑着与找他合照的游客拍照。雨说真不巧，要隔一小时才会再有一场。梗说没事，县令还在，师爷还在，人潮还没散去，这里还是一样的热闹。正说着，却看见孔乙己慢慢的走了过来，衣衫褴褛，步履蹒跚，破了口的碗里放着几颗茴香豆，后面还有几个小孩子追着、叫着，是否，这画面，已轮回了过往，如这静静的时光，那一段百年的唱段，都在故事里委婉，在现实里迷离着曾经的向往。
“梗，这镇上，有着许多当年的气息，文字里渗透的人世和聚散，春秋更迭，却总会在某一个积聚，真实也好，意念也罢，到底还是有着几分旧时的模样。”
梗没有回答，却在想，雨，该是一个诗人吧！
两人静静的走完小镇上的每条街道，雨开始跟梗讲起了自己的故事，那故事很长很长，长到梗以为自己许多许多的时间里都没有办法听的完。可是，她却被时间捉弄，早早的听到了雨说再见。。。
（二）
那天雨接了个电话，说：“梗，我先回去了，家里有点事情。。。。。。”便匆匆离开，梗愣了愣，却没有讲出来一句话，“你。。。需要帮忙的话。。。就跟我讲，雨，加油，会没事的。”梗只能发讯息，然后默默的为雨加油。
“嗯。”雨只回了一个字，之后的时间里，便没有再联络。梗一个人走过了她和雨讲好了一起去的其他地方，她写各种的小诗发给雨，却一直没有回应。晚上她坐在窗边，对着夜色发呆，雨，你还好吗？今晚的月光，在小镇的头顶上写满了天涯，风有点凉，却也听到了叶落的声音，轻飘飘的，掉在泥土上，结束了一生的执念和向往。梗拿起笔，写了一首诗：月色如衣遮半影，更深浅梦梦微醒。翻遍陈词浑无绪，但倚闲窗数三星。
天始终有雾色，虽然有时候蓝的透彻，却突然地来了一场雨，满城烟雨里，梗却无处回望。她站在窗边，望着雨湿了季节的脸，在最深的湿意与惆怅里，烟雨江南。
她转身，看见手机屏幕亮了起来，她快速走到桌前拿起手机，是雨发来的讯息。“梗，我要去北方了，一个我为誓言执着的地方，北方，或许是方向，也许是地方，都不重要了，我只想守着她，就算以后只能在岁月里回望，我也不会悲伤。我。。。可能以后都不再回来了，明天就出发。你。。。回兰溪吧，努力去过你想要的生活，你眼里的远方，流浪，放逐，青春，过往，还有那朵颠沛流离的白色小花，你都努力去追求吧，梗，再见！。。。”梗看着讯息，“再见”砸伤了眼眸，眼泪掉在手机屏幕上，摔成了疼痛的滋味。“雨，说好留在南方的，能不能不要说再见？雨，我去送你好不好？雨，我们一起去好不好？”。。。。许久都没有回应，梗着急的拨过去电话，却总是关机。
第二天一早，梗便跑去绍兴的每个车站，希望可以遇上雨。江南的梅雨季节还没有结束，雨天总是连绵着。而梗，却是一个不喜欢撑伞的人，她总说走在江南的雨里，所有心事，所有不安，都会被雨水淋湿，就不会难过。走过每一程山水，湿润每一寸渐渐变硬了的心田，然而这一天，雨一直砸向青石板，摔碎的温暖零落在每个路口，却不知还有谁也有着同样的感受？
也许，人生总有些遗憾，也许，太多的人终究走向路的边缘，成长只能一个人去坚强。梗跑遍了绍兴的大小车站，人群中一遍一遍的找寻，许是错过了时间，亦或是错过了地方，她终是一无所获，落寞的走在小镇的风声雨韵里，任雨水打湿了所有的牵挂，风吹痛记忆的。。。
她知道，她的朋友，再见了。。。
梗收拾了行李，去向开往兰溪的车站方向，那天她以为自己忽然想到“兰溪落笔，潇湘心事”，却不曾知江南当真有个叫做“兰溪”的地方。沈从文先生说：“凡事都有偶然的凑巧，结果却又如宿命的必然。”也许，这不仅仅只是个巧合吧？梗拿出手机，将微信名改成了“兰溪湘主”。她说她会等待，下一个雨季来的时候，她的朋友，一定会回来。。。
（三）
火车到达兰溪站，梗提着行李回到住处，她觉得回来时候的行李比去时重了许多许多，也许，雨对她来说，已然是生命中重要的朋友，后来的人生里，便是了一段永恒的记忆。愿她在北方，也会想起，江南的一切，那些她成长的故事，她每晚坐过的桥边，读过的诗词，写过的款款深情。她本该属于这里，却被命运颠簸去到从未到过的北方，那是她心里的远方，，，远过空间的概念，生死的眷恋。
时间终究是刻薄的，无情的稀释这每一份情感的浓度，夹杂在喜怒悲欢的生活里，有时候会想，是否你还是当初的模样？不管谁先说了再见，时间总会给我们一个预言，你在北方，也在江南，我们，总会在彼此的路上遇见，微笑，拥抱。
梗知道，雨也会牵挂，却始终不敢写只言片语，她们看不到对方的动态，只凭借共同的朋友在闲聊时候得到的一点消息。梗想，雨也一定很想念她吧，她打开电脑，想要给雨写上一封许久都未敢动笔的信。
那年去到过绍兴，在鲁镇的小胡同里看到过曾经定格了的时间可空间，酒楼拐角处端着物什匆匆而过的穿着旗袍的女子；先生的文字被刻在匾上安静的挂在当铺的屏风上。在沈园写下：竹影斑驳人空瘦，后来人，最是相思难寄；在东湖趁着暮色吟了一句：旧时光阴今且留；兰亭提笔写江南。
雨，之前我特别喜欢一句诗：兰亭前的旧雨，哭成江南。
那是一首惆怅而不失温柔的长诗，读来心里湿漉漉的。诗意，其实总有那么一点点的湿意对不对？如你的才情，你的忧郁，你的温暖和感动，你文字里流淌不尽的愁忧和凄惶，像鉴湖绵延的水流，传唱的哀伤。有时候觉得你就是这满城烟雨里盛开的惆怅，是谁撑着伞，却还是打湿了衣衫，还记得那些年的挂牵，你说许多年过去了，才发现北方的雨从未离开过江南的天，也许是记忆里折叠了太多的想念，你却忘记了原来年华并没有洗尽因缘。。。。
我在江南，等你不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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