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今日,我对国庆节还是有种莫名的排斥。当然了,节假日各大旅游景点人山人海的确是种不好的人生体验,但是这还不至于让我觉得排斥和反感,小时候的一个经历给我生理和心理带来的创伤才是罪魁祸首。
1997年10月1日,因为本身就是一个特殊的日子,所以特别好记住。那一年香港回归了,大人们的情绪普遍高涨,国庆节还能看到有些人家的窗户插着的五星红旗迎风飘扬。我们一群小孩子也特别开心,因为大人们趁着节假日聚在一块聊天打趣,把我们暂时的忘却了。大家聚集在最小的姑姑家,大爷大姑他们从外地的家中赶回来,是为了看望我奶奶和爷爷。爷爷在农村老家,奶奶在小姑姑家旁边大姑的房子里带着我和兄弟们上学。大人们都待在小姑姑家前面的杂货铺里闲扯,我们几个小孩子藏在后面挂面房。
彼时市场监管不力,生产流通领域鱼龙混杂,小姑姑家就钻空办了个面条加工厂。在她家后面低矮的两间平房里,摆着和面和压面的机器。那天不知为什么,虽然没有大人在后面看着,压面机却还在继续工作着。我们一群小孩子就不停的往机器里扔碎的面块。然后看那些碎的面块从另一端变得完整些出来。我们都觉得很有意思,我越扔越近,突然,我的手碰到机器了,压面机圆圆的两个铁柱像挤压面块一样把我的手也给挤压了进去。我大叫了起来。前面的大人们赶过来,赶紧停了机器,又把齿轮倒退,终于把我的手就了出来。只是我手的形状变了,原本红润的圆柱形的手指变得乌紫扁平。大人们急急忙忙的出去拦出租车,我站在屋子里发懵。我觉得自己就是做了一个梦,有点可怕的梦,但是不是真的。我有点眩晕,我也听不见周围人的讨论。就像一年级的时候,养父离家出走,从此杳无音讯时,我却莫名其妙觉得只是电视情节。我接受不了什么,我就选择对什么发懵,也许真的只是幻觉。
很快我被送到市里面的医院,然而却被医生拒绝医治。恍恍惚惚我又被带到另外一个医院,还是没有办法,简单的清洗后,我被送到了省城。身为事件主角,我一直有种脱离感。从小到大从未被当做中心,我实在是不习惯。我不觉得是我出事了,我只是跟着跑了几个医院而已。而在省里的医院,医生依然没有办法。1997年10月1日,我的手产生了变形,它再也没有变回去。它还是一个完整的手的形象,只是局部变形了。
再然后,我被送到另外一个亲戚家,用艾草熏,用药水泡。折腾了好几个月,我的手指还是没能挽救回来,乌紫的地方逐渐发黑,再然后我又被送去了医院,手部和肚皮打了麻药的我研究了好长一会医院的无影灯后,我腹部和右手都包扎着,被小姑父抱着去病房的时候,我体会到一种奇异的感觉。因为家庭原因,从小到大,我基本上没有被异性抱过。刚做完手术的我,心思依然不在已经变成残疾的自己身上。就好像大人打车带我去不同医院的路上,我受伤的右手被一个新毛巾缠绕着,我留意了是新毛巾,因为在此之前我从没用过。而我的左手还在出租车的车窗上划圈,大人呵斥我受伤了都不老实,可是,不知道她们知不知道,那是我第一次坐出租车。
五年级的下学期我回到了学校。虽然我耽误了很长时间,我的功课依然不算很差,只是我没有办法继续保持班级前三名了。大人们把我送回了学校,想着我自然而然的可以接受一切,平稳度过。也许他们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们也许只是完成一个任务而已。
我的眩晕期过去了。我知道这不是做梦是真实的事情。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在众人面前露出我的右手手指,它们蜷缩在我的右手掌心里,即使我睡着了,它们也可以保持这个状态。我不再向国旗敬礼,不再和别人用右手牵手,不再参加军训……即使我再想,我也不会去做。玩丢沙包的时候,捡沙包的时候不小心被别人踩了手,手上植的皮钻心的疼,却只能默默得忍着,过一会偷偷看一下皮有没有掉。从来没有向任何一个人倾诉。养母,还有我的两个兄弟。我知道,大家过的都不好,大家都没有力气爱别人。
幸好,我还有奶奶爱我,她当时已经七十多岁了。因为养父是上门女婿,我所有的称谓都是把妈妈当成男人那样去喊。我不知道是不是喊姑姑、大爷就比喊姨、舅舅亲一点。因为我妈的兄弟姐妹出了好几个大学生,所以她对教育还是有点重视的。她让我们都去镇上读小学,她让奶奶带着我们三个住在大姑家的空房子里。小姑姑说我差点上不了学。这个我记得,因为一年级只剩一个名额了,小姑姑让她和我同岁的儿子去读了。我妈的意思是既然没报上名那就回家吧,小姑姑说,上不了小学就念幼儿园吧。小姑姑和我说这些的时候是为了让我感激她,要不是她我连学也上不了。可是我对于这种侧面在我心中播撒仇恨的人一向没有好感,更何况我依稀还记得小时候我奶奶看我没有新衣服穿给我买了一套时她咬牙切齿的骂我。她说我就会比,和她儿子比,他有我就想有。其实她不知道吗,我一直到初中毕业,也就买过那一套新衣服。以至于后来上班遇到熟人讨论起以前我穿的破破烂烂的时候,我还是嫌丢脸,不想提。我不仅要把残指藏起来,我还想把自己藏起来。
因为家庭,因为断指,我表面很灿烂,内心很忧伤。我变得很计较又很大度。我渴望爱又伤人害己。我一度觉得自己活不到长大的年纪。我在笔记本里写上迷离伤感的字句。我一个人在被窝里压抑着哭泣。然后,终于,我长大了。
我上了大学,之前比我早上一年的表弟留了几级后去上了中专。我谈了恋爱,是一个阳光帅气的男孩。再然后我有了一个稳定的工作,和一个在部队的男孩结了婚,他可以代替我向国旗敬好多标准的礼。然后的然后,我生了一个不用担心家庭关系,拥有很多新衣服的小宝贝。我内心还是有些阴郁,我还是会紧攥着右手残缺的手指。我有时还是会觉得内心缺爱,还是喜欢却不习惯做别人的中心。遇到状况,我还是一如既往的发懵状态。可是,我渐渐学会了感恩。我失去了三个手指,我还有绝大部分的健康身体;我没有健全的家庭,可是我还有奶奶、妈妈自己两个兄弟;我的童年贫穷又缺爱,成年后的我不会贪得无厌,不知感恩。幸好,我撑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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