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自己并不需要立刻返回教室,她完全可以在操场或者宿舍的某个隐蔽角落消磨时间,就和往常一样。可当吴蓶娜看见黑板的时候,仿佛有人把整间教室搬到她面前,大家把头转向门口,几十双眼睛里写满了猜忌和怀疑。吴蓶娜像个被遣返的叛徒坐回自己的位子,她不知道该作何解释,因为全班都以为又有一个妄想考上西南联大的笨蛋。
电话和家访所波及的范围之广,这是韩懿无论如何都预想不到的——不仅是数量,还有引发的问题。每一位家长,除了何叶父母,都认定新来的年轻老师是个不自量力的理想主义者。他们清楚自己孩子的情况,这也正是送往四中的原因——找个地方度过三年。十一班学生接受了这样的安排,倘若大家一起被批量的处理掉倒也没觉得多糟,然而现在发生了变数。如果仅仅只有何叶,那不过用一个傻子证明了另一个傻子的计划,可偏偏还有吴蓶娜,教室里最漂亮的人,第二个加入计划的人。当然,吴蓶娜没有报名韩懿的天才之举,她的想法里没有同意和拒绝,她看不出二者的差别,这样的生活还能有怎样的变化?但是现在,大家知道了昨晚自己家访的事,以及刚才和老师的面谈,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就连吴蓶娜也异想天开地犯蠢了啊,大家一定会这样认为。
“老邓叫你去干嘛?”
课间的时候,陈世哲来到吴蓶娜课桌边,他的腿脚依旧酸痛。
“家访的事。”吴蓶娜避重就轻地说,没有提及韩懿。
“结果呢?”
“什么结果?”她生气地吼道,“能有什么结果!?”
陈世哲脸色阴沉,“有人说你想要去考西南联大。”
“有人?谁啊?西南联大?可能吗?”
“那老邓为什么还叫你去?”
“你这样问很蠢,你这样问让我也很蠢。”
看见吴蓶娜怒气冲冲地逃出教室,何叶抓住臧承吾的手臂。
“承吾……”
“什么?”
“吴蓶娜哭了。”
“是吗?”臧承吾转身去找她的座位,正好撞见陈世哲凶狠的目光,“行了,别看了。”揽住何叶的肩膀,让他正视自己眼睛,“不要去招惹陈世哲,千万不要去招惹陈世哲。”
“我没有招惹他。”
“我知道你没有,但也不要去——”何叶目不转睛地盯住词穷的同桌,他越发的好奇了,因为还有臧承吾说不明白的事,“呃嗯——陈世哲和吴蓶娜是很好的朋友,而好朋友是不希望有其他人加入进来的。就像你和我,懂了吗何叶,就像你和我。”
“可你让金蔚婧加入进来了。”
“不不不,这是不一样的。”
“为什么?”
“因为,”臧承吾搜肠刮肚地想,想一个连自己都没搞清楚问题的答案,“因为陈世哲喜欢吴蓶娜,吴蓶娜也喜欢陈世哲,所以他们不喜欢有第三个人加入进来,明白了吗?”
“就像我们?”
“不不不,这是不一样的。”
“可承吾刚才说过,就像你和我……”
“对——不不不。那是比喻,这两种喜欢是不一样的。”
何叶更加疑惑,他觉得是因为自己太笨而麻烦了同桌,于是鼓励道,“我明白了。”
“真的?”臧承吾欣喜地说。
“他们和我们不一样。”
“对!”
“他们和你和金蔚婧一样!”
“不——”
“他们是一个男生一女生,你和金蔚婧也是一个男生一个女生。”
“何叶,”臧承吾说,“你一个人的时候会想我吗?”
“当然会。”
“那么,你会想亲我吗?”
“我为什么要亲你?”何叶不解地问。
“告诉我,你有想过吗?”
“没有。”
“很好,”臧承吾笑了,“他们会。”
仿佛一块石头击中了何叶的脑门,他震惊了,“吴蓶娜和陈世哲吗?”
“嘴对嘴的亲。”
何叶不可思议地盯住得意洋洋的同桌,直到臧承吾被看的心里发慌,“怎么了?”
“你和金蔚婧也会嘴对嘴的亲吗?”
教室发生了变化,仿佛耳畔的低语在引导学生做出抉择,而在课桌间传递的,是一个秘密。起初,大家对班级日记是鄙夷不屑的,漠然置之的态度使得它交给下一个记录员前便会消失。奇怪的是,一节课或者两节课之后,班级日记又突然出现在某个学生手上。仿佛一本附魔的神秘之书,只有不想得到它的人才能看见。有时候,臧承吾会发现有学生在看见偷看班级日记,貌似没有人愿意正大光明把笔记本摆在课桌上,而是摊在双腿之间,侧着身体挡住一边的视线。
也许那本班级日记是编造的呢,这是属于臧承吾的邪恶想法——借此骗取大家的信任。好一个狡猾奸诈的老师啊,这是属于陈世哲的阴暗想法——以此破坏两人的感情。通过似是而非的线索得出结论,最终会歪曲现实来支持这一判断。臧承吾选择置之不理,只要班级日记上别出现和自己有关的文字,就不必在意,那是小孩子的游戏。而陈世哲,他无法接受,更无法忍受,于是打算戳穿这场骗局。
可孩子就是孩子,即便天真和单纯这两个形容从褒义词过渡到贬义词,陈世哲也不例外。他毫无计划——所有恶作剧都是即兴发挥,除了在课堂上唱反调外,没有更大的能耐。短短一天的时间,他便强烈地意识到自己的愚蠢,在过去的几节课里,他的种种行为都是相当幼稚而滑稽的。更让陈世哲自尊心分崩离析的是,他的表演成为了一种不和谐的存在,而同样的做法在以前是被大家所认同的,所支持的,所拥护的。比如,在陈世哲取笑梁健辉屁股的时候——这位历史老师的屁股又大又圆,连女人都甘拜下风。梁健辉面向黑板弯腰板书,他一行一行地写,身体一点一点地下压,凸起的臀部便把裤子紧绷地像个快要被吹爆的气球。
肥婆的大胸挺又翘!
陈世哲这样吆喝,但又并非集市上的那种广而告之,更像心照不宣地泄露秘密。按照以往,不怀好意的笑声随即吸引梁健辉的注意,脸色苍白地环视教室,残留胡渣的面颊绿得发青。他知道这群眉飞色舞的学生在讥讽自己,可除了让慌张的表情尽快恢复镇静,还能有什么办法呢?他们又说了些什么呢?结结巴巴地继续讲课,撑过这难熬的几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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