悉达多并不知道歌文达此时修炼到何种境界了。他想告诉朋友这个道理，他说：“看，这是一枚石子，以后它可能会化成泥土，泥土中又会长出植物、动物，所以它不仅仅是石子，它会有无数的可能。但我不因为他未来的种种可能而尊敬它，我爱它是因为它此刻展现给我看到的就是一枚石子。我爱一枚石子，也同时爱着每一颗树，每一个人，我热爱这个世界，而不是某种臆想出来的世界，我爱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本来面目，热爱它，以归属于它而心存欣喜。”
“所以教义也好，知识也好，它都只是一些名词而已，就连涅槃也只是名词。在这个渡口曾经住着一个人，他是我的导师和前辈。他在河边住了数十年，现在已经彻悟了一切，只因为他信奉了一条河。
后来他进入林中了，因为他明白，只要有足够的爱，每阵清风、每朵白云甚至每只鸟都能够给人以启迪。”
歌文达说：“我理解你所说的，但是这恰恰也是世尊所说的虚妄之相。他宣讲宽容、克己、慈悲、忍让——却唯独没有爱。他禁止我们纠缠于尘俗之爱。”
悉达多脸上漾出睿智的微笑，他认为，佛陀看穿了一切人性的浮华与无常，却仍然如此热爱人类，并奉献自己的一生专为教导世人，他怎么会不懂得爱呢？而且相对于他的教义，更重要的应该是他伟大的生平事迹。悉达多也是如此告诉歌文达。
但是歌文达还是不太明白，他恳求悉达多可以再多讲给他一些，帮他走出黑暗。
“俯身过来，吻我的前额，歌文达。”
歌文达的嘴唇轻轻碰了悉达多的前额，正当此时，某种奇迹在他身上发生了。他看到的不再是他朋友悉达多的脸庞，而是许许多多其他的形象，一个长长的系列，一条不息的充满形象的河流。每一种形态都是无常世界中苦难而充满激情的存在，最终又都汇聚成了悉达多微笑的面容。
看山非山，看水非水。万事万物生发爱恨，皆有时间为纽带，将其捆绑，纵身一跃，跳入一种极大极深的境界中去，化身为世界上任何事物，万般感受集于一身。
他感觉到此时的悉达多和世尊乔达摩殊途同归，他们都抵达了圆满，只是抵达的方式不同，但他们都看清了时间的虚妄，看透了人性的无常，却依然热爱着这个世界。
歌文达深深地鞠躬致礼，他的心中燃烧着一种最深切的爱和最谦卑的尊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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