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

当时间的霜刃划过我们每个人的喉间，我们能听到落叶的沙沙声和自己的喃喃自语，追忆似水年华。

  ——前言

1942年，她出生在一个艰苦的农村家庭里。从1942到2018，她走过了人生中无数个十年，经历了许多风风雨雨，现在成了广场舞老奶奶。她个子不高，有一头花白的头发，极其爱穿高跟鞋。她的名字叫朱焕，是我的奶奶。

谨以此文献给我的奶奶，愿她健康长寿。

她成长于新中国时期，那时的国家百废待兴，人民的生活水平很低。奶奶是家中的老大，小学没上完就被逼着辍学了。老师曾到家里劝说家长，可是在那个连温饱都成问题的年代，不让一个小女孩上学实在太正常了。奶奶在家里做饭，下地干活，割草喂猪。所有现在难以想象一个小女孩能做的事情，她都做过。所以奶奶的手很粗糙，即使后来生活水平提高了，奶奶不需要再操劳了，奶奶的手也变不回去了。那是岁月对她的另一种馈赠。

我曾问过奶奶：遗憾吗？她回答：我以前挺恨的，可是也能理解。到了我这个年纪，还有什么恨不恨的呢。记忆中，我从没见过奶奶和谁交恶。偶尔埋冤谁几句，说过去就忘了。她总是很宽容。

三年自然灾害时，奶奶还是个10几岁的小姑娘。她跟着家人啃过树皮。我想追问更多细节，奶奶却停止了讲述。当我抬头看她时，她眼眶红红的，随时要哭。之后她怎么也不肯讲这段历史。

那怕是奶奶一生中最艰难的时刻，食不果腹，随时担心会被饿死。可是奶奶还是坚强地挺过了自然灾害。

奶奶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虽然奶奶不漂亮，可是那时候勤劳好像是选媳妇最重要的标准，奶奶无疑是个好媳妇。村里很多同龄人都想和她结婚。最后她结婚了，步入了人生的新阶段，可是生活并没有好转。

过了几年，奶奶生下了三个孩子，可是她的丈夫却去世了。孤儿寡母，在那个依靠公分过活的年代，日子过得非常可怜。家里没了劳动力，养家的重担全部落在了奶奶身上。她把年幼的孩子们留在家里，自己一个人下地干活。为了养活家里的孩子，她还要去帮别人干活。那时的奶奶吃了很对的苦，但她并没有向生活妥协。

“我那时候经常边哭边干活，可是光哭也没什么办法，只能咬牙继续干。”是的，奶奶是个爱哭的小姑娘，可是她又十分坚强。怨天尤人有什么用呢？哭过以后，她又是那个一个人撑起全家的女人。

她把三个孩子抚养成人后，离开了老家，来到了山东。我不知道奶奶和她其他三个孩子发生了什么，我只知道他们关系不好。几十年来只见过一次面。想必他们大概认为奶奶抛弃了他们，可是父母不是必须跟在孩子身边的。孩子们会有自己的生活，父母当然也要有。我自然是讨厌他们的，可是我没有办法去苛责他们。

这时她已经是一个中年人了。岁月的磨难并没有让她丧失追求幸福的愿望，于是奶奶和爷爷结婚了。爷爷是个老单身汉，家庭成分不好，没有人愿意嫁给她。所以奶奶才嫁给了爷爷。爷爷沉默寡言，脾气暴躁，奶奶和爷爷完全相反，当然，他们外表也有很大的差别，爷爷奶奶有着很可爱的身高差。

奶奶的人生因为嫁给了爷爷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她又变成了未出嫁的少女，那样爱臭美，那样爱笑。奶奶喜欢买衣服，我小时候总是会在跟奶奶生气时，把奶奶的衣服拖出来扔到地上。让爷爷看看奶奶有多败家，，我觉得奶奶那时打死我的心都有了。可是奶奶从来没有打过我，她看不得我受委屈。

爷爷虽然脾气暴躁，对奶奶却是极好的。家里财政大权掌握在奶奶手里，没有公婆受气，膝下一子承欢，生活美满。

后来我出生，奶奶又步入了人生的新阶段，成为小团子的祖母。奶奶对我极好，她会叫我起床，送我上学，给我做好吃的饭菜。她总是风风火火，忙忙碌碌，好像永远也不会累。

在家人的陪伴下，我长到了10岁。这一年，奶奶很伤心。爷爷因肺癌晚期住院治疗，所有人都知道，爷爷没有了治愈的可能。最多一年他就会离开我们。

奶奶哭了，可是在爷爷面前她还是和以前一样，絮絮叨叨，还是很坚强。奶奶带我去医院陪爷爷，我偷偷带了家里的小狗去。爷爷笑着看我和小狗玩，奶奶在一旁唠叨，这样温馨的画面在爷爷病情恶化后就不再有了。

那天，阳光明媚，不带有一丝温度。奶奶来学校哭着告诉我，爷爷可能挺不过去了。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脆弱的奶奶，后来她反而成了全家最坚强的一个人。葬礼过后，她迅速从伤痛中恢复过来。她又开始送我上学，给我做饭。我知道，她是为了我，为了给我做榜样，才那么快坚强起来。

后来我慢慢长大了，不再和奶奶一起睡觉，不再和奶奶那样亲密。我开始嫌弃奶奶烦，开始挑剔奶奶做饭不好吃，开始和奶奶置气。

“我再也不管你了，赶紧出去上学，让我一个人清静清静。”奶奶被我气急了总会这么说，可即使是生气，她也总不忘为我准备可口的饭菜。

我高中时，奶奶已经是个70多岁的老人了。学业的压力，让我的脾气越来越坏。我几乎天天冲奶奶发脾气，现在觉得奶奶没打死我，已经是真爱了。

她不曾受过这样的委屈，爷爷疼爱，爸爸妈妈孝顺，可是奶奶忍下了我所有的坏脾气。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是奶奶啊，她就像我的第二个妈妈一样照顾我长大。

那是一个下雪的冬天，我从补习班回来已经是晚上10点半了。毫无意外，我又在小区门外看见了奶奶。不顾大雪，她站在外面等，就是为了能第一时间看到我。我很早就对奶奶说不要等我，奶奶说：我就是想陪着你。她在用自己的方式爱着我。

“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

放学时等待的身影，写作业时陪伴的背影，她以这样微小的方式贯穿了我的生命，融入了我的骨血。

我刚离家上大学时，没有我日夜的陪伴，奶奶总是偷偷哭，她不想告诉爸妈，怕他们担心。只能悄悄跟我说，当我要放假回家时，奶奶总会掰着手指头数我回家的日子。

我突然有些害怕，我的泪止不住的，手有些抖地抹了又抹。害怕久久没有平静下来，但又心生另一种情愫，时间会给予你很多美好，但也总是会悄悄偷走一些美好，那时那刻我明白，没什么能比现在的陪伴和时光更重要。

奶奶是一个多面人，我们的老邻居们认为她喜欢享乐，喜欢美食，她的其他孩子们认为她自私。可是这些并不妨碍我爱奶奶，没有人是完美的，有缺点的奶奶更加可爱。

岁月还是优待奶奶的，耄耋之年依然活泼如初。现在奶奶是小区里的消息通，加上自来熟的性子，大家都很喜欢她。她有时跳跳舞，有时打打牌。前几年，奶奶闹着回了趟老家，然后自己一个人带了很多东西回来。带给妈妈的金耳环，带给我的烧鸡。我至今想不通为什么奶奶会带烧鸡给我吃。爸爸责怪奶奶带的东西多，奶奶说：都是别人给的，不要多可惜。

哦，奶奶还爱贪小便宜。

她总是去超市买打折的菜，总是到处跑着去领鸡蛋，走很远的路都不舍得打车，会和朋友们去很远的地方买便宜的衣服，这样就好像自己赚到了一样。我不理解，有时还会因为这些事情和奶奶生气。奶奶总会说：这是最后一次了，下次再有领鸡蛋的，我就不去了，留在家里给你做饭。

可是下一次，她还是会去，把我留在家里吃榨菜。

我好爱这样的奶奶，希望时光可以慢一点再慢一点。树在，山在，大地在，岁月在，奶奶在，爸妈在，我不需要一个更好的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