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心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人啊？

含烟眼中的楚涵就是这样。

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却是个算命的，按理说落魄书生的标配难道不是贩卖字画？

算命还是很不靠谱的那种，不知过去，未来事也是云里雾里，再问便是天机不可泄露，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含烟也曾光顾过他的小摊，准确的说，是挑刺。

含烟单刀直入地说，“你算算我的过去吧。”

楚涵回：“过去已是过去，已成注定，无法改变，多算无益。”

含烟：“你不算，我怎么知道你算得准不准。”

楚涵把玩着几枚铜钱，“时间会证明一切。”

含烟翻了个白眼，“真的有人觉得你算得准吗？”

楚涵认真思索片刻，“有啊。”

“觉得你长得好看的小姑娘？”

楚涵微微一笑，“你是说你自己吗？”

含烟：“……”

“若不是走投无路还不肯听天由命，不会笃信鬼神之说，他们心里早就有答案了，我只不过是推他们一把，举手之劳而已。”

含烟想，这个人真怪。

楚涵偶尔也会干点符合他气质的事——读信，家信代写。

不过，含烟注意到他写信用的是左手。

含烟猜测，不用右手，应该是因为右手有伤吧，他的字迹只能勉强算得上工整。

比起这些，楚涵最出色的恐怕还是那张嘴，能说得她哑口无言，也能巧舌如簧，把一封简简单单的家信读得温柔婉转。

经常来的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夫人，属下查探的消息是，老夫人寡居多年，膝下只有一个儿子，常年在外经商，实际上，老夫人的儿子好赌，积蓄早就输得一干二净， 妻子带着小儿子改嫁，儿子被仇家追杀，打起了老母亲的主意，几次写信都是，儿在外，咬牙坚持，过得很苦，言下之意，给钱。

到了楚涵嘴里变成：儿在外日子过得苦些，咬牙坚持着，也还行。

语序一变，意思也就变了，如今天下不太平，谁的日子过得不哭，老妇人得知儿子平安便已安心。

后来，老夫人去世，楚涵也很少再读信写信。

含烟找上了楚涵，大概是因为习惯了看见他。

楚涵答应了，毕竟条件丰厚，衣食无忧。

含烟姓柳，母亲早逝，父亲是茶商，常年在客州一带游走，家里还算富裕，含烟又是独生女，读书之事不上心，不爱红妆爱武装，好在未养成刁蛮跋扈的性格，长大之后更是懂事地主动学习经商，柳老爷便由着她去了。

如今，柳老爷眼见小女儿带回来一个相貌端正的年轻人，听说是无依无靠，心里更是乐开了花：上门女婿啊！

没等他开心多久，含烟便给楚涵安排了个账房的差事，剩下的各凭本事。

楚涵进了柳府，含烟出府的次数便也少了，日常听听手下汇报，茶铺流水以及楚涵的日常。柳大小姐无师自通地学会了不懂声色地观察楚涵。

处事圆滑，见人三分笑，恭敬有礼，进退有度：过目不忘，账房流水分毫不差，讲起大道理头头是道，催账效果一流。

含烟想不通，这样的人，本可以进士及第，入官场必定如鱼得水，扶摇直上，哪怕经商，也必然能凭自己的本事白手起家，也能在商场占据一席之地，为什么要在街上摆摊算命？

或许和他入府提出的条件有关系吧。

楚涵要她帮忙保护一个人，一个十七八岁的纤瘦高挑的姑娘，叫兰筝。

柳家人脉丰富，要保护一个人不是难事。

手下人回报，说兰筝一直在一个小村子里，种菜养鸡，日子过得还不错。

含烟想，这或许就是他的心上人吧。

楚涵却一口否认，“不，她是我的救命恩人。”

含烟还想再问，楚涵顾左右而言他，明显不想说的样子，含烟只得作罢。他不想说的事，无论如何都不会说。

时间一晃就是两年，楚涵出色的能力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认可，已经成为茶铺的一把手，柳老爷对这个年轻人也是越看越满意，奈何自己女儿不争气。

两年里，含烟对楚涵越发着迷，关于他的身份，他的秘密，他的一切，以及他本身，为了靠近他，用了父亲交给她的万能法宝——死缠烂打。

嗯，成功了一点，是在某次，含烟用酒灌醉了他。

楚涵酒量很浅，醉了之后听话得惊人，问什么说什么，只要说便是真话，而且，第二天醒来就能忘得一干二净。

含烟凭借这个方法套出不少消息。

比如，兰筝是他先生的养女。

比如，他的右手废了，为了保护兰筝。

比如，他亏欠兰筝很多。

还有兰筝的故事。

兰筝其实是他的妹妹，是他的恩人，也是他的仇人。

因为先生是他的父亲，而他的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为兰筝所杀。

兰筝和先生都出自惜音阁。

兰筝是把很锋利的刀，没有感情，是她的错，也不完全是。

至少，楚涵并不恨她。

先生却是恨的，于是他教会了兰筝爱和情感，然后让她亲眼看着自己死去。

这世间最残忍的事，就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爱的人死去，而自己无能为力。

很残忍，但很有效。

兰筝终于明白了什么是绝望，什么是恨。

自此，愁怨两消。

他只是想确认兰筝过得好不好。

含烟知道整件事之后，心情有些复杂。

对楚涵而言，不是心上人，但是很重要，也无可取代。

她隐隐约约觉得，他即便不爱兰筝，也不会爱任何人，他身上好像缺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但她不知道是什么。

于是，含烟将死缠烂打贯彻到底，硬拖着他陪她，挑胭脂，选衣服，逛庙会，哪里有热闹就去哪里，每逢佳节必然要令他陪着自己喝父亲一次坐下来吃饭，楚涵稍微拒绝了一下，便答应了。

她还学着下厨，学着酿酒，在险些烧掉厨房，酒明显不像样的情况下，还是楚涵收拾了残局。不得不承认，楚涵的手艺不赖，有几道拿手菜十分对她胃口，糕点也极为出色，各色果酒花酒也像模像样，桃花酒香香甜甜……

唉，抓胃计划失败，反被抓。

至少，楚涵终于肯对着她说人话了。

含烟得益于他的语言调教，在和柳老爷的争吵中无一例外地大获全胜。

如果可以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含烟甚至想让柳老爷收他做义子，做不成夫妻，做兄妹也好，柳家的财富足够支撑他衣食无忧，做自己想做的事。

然而她收到了一个消息，惜音阁那帮人最近在久安出没，以兰筝的性格必然会去。

楚涵当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他不想令兰筝涉险。

含烟问他，“你会死吗？”

楚涵说，“也许会。”

含烟说，“那带我一起去吧。”

如果你身边会有一个人，陪伴你走过所有重要的时刻，那个人为什么不能是我？

因为鄢陵查得严，他们从西城绕路，正巧下了大雨。

他们正巧在一座小茶寮碰见了兰筝。

楚涵明显愣了一下，神色不明。

含烟有意提醒，“我到底那里不好，你这么讨厌我？”

长久的默契之下，楚涵立刻接话，“我没有讨厌你。”

一来一往之下，再加上茶寮出了他们三个和茶寮老板也无旁人，楚涵终于在没有喝酒的情况下讲了自己的故事。

两个当事人格外平静，含烟却泪流满面。

故事讲完，雨也小了下来，含烟刻意把空间留给了他们。

毕竟他们早就认出了彼此，眼神是骗不了人的，在楚涵认出兰筝的同时，兰筝也认出了楚涵，那眼神有些惋惜，有怜悯。

既然要阻止她，有些话必然要挑明。

含烟听到楚涵说，到此为止吧。

他这么劝她，却要自己去赴死，一个人死会很可怜吧，那么她陪他吧，就让她任性一次吧。

兰筝的身影渐行渐远，这也意味着，他成功了。

含烟慢慢走到他身边，不甘心地问，“我到底差在哪？”

楚涵笑了笑，“你不差，你就是你，你是含烟，无可取代的含烟。”

说着，楚涵拭去她脸上的泪痕，“小傻子，你不是听过我和兰筝的事吗？为什么还会哭成小花猫？”

含烟嘟囔着，“我才没有……”

片刻后

“你知道？”

楚涵轻笑，“你真的觉得我酒量差？”

“不差吗？”含烟有些心虚，那他……

“我告诉你是因为我想让你知道，可是含烟，你不该来的。”楚涵轻轻叹了口气，“其实，你在我身上花心思，每天关注我，只是好奇而已，你这样美好的年纪，应该出去走走，去看山花海树，看看世间繁华，我如此渺小，如此微不足道，不值得你留恋的。”

“那你又为何执意阻拦兰筝，为何你会愿意为了她奔赴死局。”含烟幽幽开口。

“这是我欠她的。”

“我一定要去，你拦不住我！”含烟打断他的话，“没有我，你怎么全身而退？休想丢下我！”

楚涵无奈地笑了笑。

含烟回头看了一眼兰筝离开的方向，很快跟上楚涵的脚步。

就算是死局又如何，到最后和你死在一起的还是我。

后来啊，他们足够幸运，都活了下来。

惜音阁害人害己，气数已尽，阁主身死，几个余孽不足为惧。

然后，楚涵带着自己仅有的积蓄，向柳老爷提亲，柳老爷一口答应，生怕他反悔。

含烟却有些疑惑，大难不死，所以报恩？

楚涵笑着摸摸她的头，“大仇得报之后，当然要做自己最想做的事。”

傻姑娘，从你执意带我踏入红尘那一刻，我就想把一生赔给你。

我也希望，能陪我走遍天涯海角，看遍山花海树的人是你。

本文算是《西城雨》的续篇，部分设定可能有出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