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美人

作者: 给你块糖 | 来源:发表于2022-08-13 08:15 被阅读0次

    苏墨觉得丹凝是个古怪的女孩子,至少对他来说是古怪的。

    他自小长在深宫,生来便是皇子,位高权重,一句话便能决定旁人生死。

    第一次见她时,他被困在东宫。

    今上儿女众多,成器的却不多,满打满算也就是太子哥哥和他同母的弟弟苏信有争储之意,太子哥哥温柔敦厚,但不够聪明,弟弟苏信倒是聪慧,却长歪了心思,苏墨卡在两人中间,聪慧敦厚都有一点,他自认不是什么好人,坏事做多了,也没觉得有多亏心。

    可在丹凝面前,他突然有些惭愧。阴谋算计如此不堪,如此不值一提。

    彼时仲秋时节,太子邀他东宫赴宴,他明知有诈还是去了,毕竟太子哥哥一如既往地不聪明。

    没有硝烟的战场,也最是惊心动魄。

    棋场如战场,一招不慎,满盘皆输,而他是输家,代价是弃权出局,甚至赔上性命。

    两方势力拼死搏杀,而他端坐在东宫正殿,一盏灯火相伴,忽明忽暗,茶水已凉,入口清冷苦涩。

    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了。

    他总算能结束了,哪怕是以失败退场。

    丹凝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从天而降。

    她一身红衣从房顶跳下来。

    先是探头探脑地四处看了看,然后又围着他走了一圈。

    “你是太子?”丹凝的声音清脆无比,又带着些稚气,像一张纯洁的白纸,不带有任何倾向性的色彩。

    苏墨微微惊诧,她又是哪路人马?

    丹凝见他不答,下意识地自报家门,“我叫……”说到一半又停下,低声喃喃道,“师傅说不能随便告诉别人自己的名字,怎么又忘了。”

    苏墨不知怎么听出了一丝委屈。

    “那个……我明天就能见到阿柳了,想给她带件礼物,我知道太子妃有很多好看的发钗,我只拿一件……就一件。”

    苏墨失笑,原来是个路过的小贼,还是个可爱的小贼。

    只是在这种情境之下,罢了,无辜之人,何必牵连。

    苏墨闭目,“无妨,姑娘喜欢拿去便是。”

    丹凝欢天喜地地道谢,没走几步,又回到他身前,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一双清澈的双眸撞入他的眼帘,苏墨怔了怔。

    丹凝突然伸手解了他的穴道,然后冲他一笑,飞快地跑了。

    重新获得身体的掌控权,苏墨立刻离开东宫。

    今夜的东宫无比热闹,他的同胞弟弟苏信联合太子哥哥算计了他,转眼两人就又反目,太子哥哥毫无疑问地输了。

    苏信办事周全,圣旨几日后传到东宫,太子哥哥早已服毒自尽。

    然而,千算万算却唯独漏算了他,苏信眼见他安然无恙,抓不住任何把柄,到底年轻气盛,借口身体不适,查抄的差事便推到了他身上。

    没了太子的东宫犹如一盘散沙,名义上查抄,也不过是收回一切,宫里一应宫人,因主待罪,难逃一死。

    死里逃生一回,苏墨也觉得疲乏,还是打起精神听着属下汇报,一一裁决。

    ……

    “王爷,新近有一批要放出宫的宫女,不知该如何处置?”

    苏墨犹豫片刻,“其他宫人怎么处置的,一并处置了便是。”

    有争夺便有杀戮,有杀戮便免不了流血,常态罢了。

    东宫事后,当朝皇子便只剩了三皇子苏墨和七皇子苏信。苏信年幼,却在此前东宫平乱,立下大功,是为“贤”,苏墨一贯平庸不出挑,却占了个“长”的名头。二位皇子又都是已故贵妃的儿子,母族不算显赫,也无青年才俊,助力甚微。

    简言之,二位皇子,谁赢谁输还真不一定。

    这几年,今上身子越发不济,心思也越发难猜,先太子因是先皇后所出,名正言顺,本朝创立以来,也不拘什么立嫡立长,皇帝也也从不表态,百官上书新立太子,都被他几句话轻轻带过。

    苏墨打定主意,深居简出,苏信倒是礼贤下士,立意贯彻“亲贤臣”的姿态。隔几日便同文人雅士小聚清谈,畅议时局,苏墨都接到不少次邀约——他没去。提出不少改革变法举措,着意为寒门大开门路,颇得文人雅士青睐,甚至惊动了当朝百官,今上听了,倒是饶有兴趣地多问了几句,令苏信放手去做。

    苏信府上进进出出越发忙碌,苏墨的幕僚不免有些着急。

    彼时,苏墨同文彦在茶楼二楼雅间小谈,文彦是他的幕僚,更是知己,苏信这番大动作他也知晓,这几日他们日日在茶楼闲坐,苏信府上的热火朝天也都尽收眼底。

    文彦几日下来只说,“未必是好事。”

    苏墨淡笑,不置可否,“也未必是坏事。”

    按兵不动,以不变应万变。

    文彦微微叹了口气,“若是她在,或许把握会更大一点。”

    苏墨想问,她是谁?是他还是她?

    然而,下一瞬,苏信身侧那个穿红衣服持剑的姑娘却引起了他的注意,那姑娘头上簪了朵红色珠花,莫名有些刺目,神色肃然,眼睛里似乎有些浓重的化不开的东西,不是丹凝又是谁?

    上一次是临凡的仙子,这一刻莫名多了沉稳姿态,她那日的发簪可送给了她想送的人?

    文彦顺着他的目光,也瞧见了丹凝。

    神色紧张,“她怎么会在苏信身边?”

    “那个红衣姑娘?”

    “是,我师妹丹凝。”

    这名字衬得起她。

    “师妹深得师傅真传,虽然年纪小,却深谙帝王心术,兵法谋略,不在话下。”

    “哦?是吗?”苏墨半信半疑,一个小姑娘有那么大能耐?

    文彦食指在桌上轻敲几下,显得有几分高深莫测,“有比没有好。”

    当夜,苏墨便在书房瞧见了这位神秘的小姑娘。

    丹凝推门而入,毫不客气地走到苏墨面前,隔着书桌看了他片刻,“我要做你的幕僚,我可以帮你登上皇位。”

    开门见山,直截了当。

    苏墨语噎,片刻后才想起回答,“为何是我?”

    白日还在苏信身侧,夜色浓重便另投明主,变得也太快了。

    “你是聪明人,我是江湖人,只求活命,我愿意帮聪明人,而且我觉得你比他靠谱。”丹凝眼神清亮,补充道,“师兄也这么说。”

    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不会是文彦拿糖骗过来的吧。

    “如今这局势,依你之见,该怎么办?”

    “按兵不动。”丹凝挑眉。

    苏墨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七殿下未必真心变法,今上着意他放手去做,他必然要做出一番成绩来,只是变法可没那么容易,真变法,必然有损世家利益,那些王公贵族可未必同意,即便只是做个样子,寒门子弟得不到好处,又岂肯罢休,所以这变法必然是不成的。”丹凝冷笑道,“读书人可都小气得很,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要么不招惹,要么就真真正正给到好处。且看七殿下做到哪一步,到时再见招拆招便是。”

    苏墨给了盒桂花糖,小姑娘欢天喜地地走了。

    果然还是个孩子。

    如丹凝所言,苏信的变法几经波折,期间边境告急。

    苏墨自请出战,今上大手一挥,立他为太子。

    局势陡然有了新变化,太子便是未来的储君,然而,在外征战的太子若不能在今上驾崩之前赶回顺利登基便是另一回事。

    丹凝这边也做了万全的准备,文彦留京。

    战场上的丹凝完全是另一个人,运筹帷幄,神机妙算,苏墨信她,力排众议令她统领全军。

    丹凝也不负所托,战无不胜。

    苏墨却发现,丹凝常常在夜里在营地的边界发呆。

    苏墨问她在想什么。

    丹凝盯着自己的双手,愣了好久才开口,却是一句很奇怪的话,“为什么要死这么多人呢?”

    苏墨默了默,白日里他同丹凝并肩作战,血色浸透衣衫,“战争哪里会不死人呢?”可是丹凝还是孩子。她为了他杀人,改变本性,夜里经受良心的拷问。

    丹凝抬头看他,“如果你当上皇帝,能少杀些人吗?”

    真是孩子话。苏墨却知道,她是认真的。于是他也无比郑重地回答,“好,我答应你。”

    丹凝笑起来,眼中隐隐有泪光。

    此后,丹凝更加卖力,苏墨同她并肩作战,也几次提出收编俘虏,善待俘虏,妥善安置百姓。

    丹凝肉眼可见地开心起来。

    他和丹凝的关系也越发亲近起来。

    他喜欢丹凝,初见起就是,再加上丹凝的多重身份,文彦的特意叮嘱,对丹凝更多一份偏爱和关心。

    他不是第一次喜欢女人,府上早有王妃和侍妾,最大的孩子也都到了开蒙的时候,他只能说丹凝是不一样的。

    边疆失地渐渐收复,班师回朝之日近在眼前,文彦那边也传来消息,苏信的变法并不顺利,不过半年,便已失败告终,文人墨客更是把苏信骂了个狗血淋头,各类言论屡禁不止。

    另一方面,今上怕是不好了。

    所以,他必须尽快回京。

    战场之上真刀真枪地拼搏,京都皇宫明里暗里地厮杀。

    终于还是到了兄弟相残的时候。

    说起来他和苏信虽然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却并不亲近,几度结仇。

    丹凝听完了他和苏信的恩怨情仇,皱着眉头开口,“你们真的是亲兄弟吗?”

    苏墨自嘲道,“皇家哪有亲兄弟?”

    “如果你赢了,你会怎么处置他?”

    苏墨犹豫片刻,“我无法保证。”他若心软,也许就是断了自己的后路。

    而这一等便是三年,今上看着病怏怏的,却硬生生撑了三年。

    苏墨安坐太子之位,苏信几度挑衅,文彦和丹凝见招拆招,应对自如。

    纠纠缠缠几年,苏墨终于登上皇位,苏信终身圈禁是苏墨的承诺。

    天下平定,他也要给丹凝一个交代,王妃委婉提过,甘愿退让,苏墨纠结着,不置可否。

    他能给的实在太少,丹凝未必在乎。他总觉得,丹凝那样的人,适合更广阔的天地,应该在草原、天空、大海。他留不住她。

    如初见那般,他们约在东宫见面。

    苏墨还未开口。

    “您放过了七殿下府上的所有人。”

    “是……”

    “您是为了我吗?如果以后我不在了,您还会这样吗?”

    苏墨有些心慌,“你要走了吗?”

    丹凝笑了笑,“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吗?”

    苏墨脸上的笑淡了下来。

    “你是认真的吗?”苏墨突然发现她头上的发簪特别眼熟——她当初带走的那一只。

    “你知道吗?那天我兴致勃勃地给阿柳带了只最好看的发簪,迎接我的却是阿柳的死讯。”丹凝冷笑着,“因为你的一句话,她就失去了自己的生命。”

    那批原本要放出宫的宫人。

    “其他宫人怎么处置的,一并处置了便是。”

    是他亲口说的。

    “你们这样的人,怎么会顾惜人命呢,可是阿柳也是人啊。”

    苏墨闭了眼,“你想杀我。”

    丹凝笑了笑,背对着他,嘴角流下一行黑色的血,“我杀你,轻而易举。我想过杀了你,要你死在我手里。这样我就可以去见阿柳了,可是,怎么能因为我让更多的人死。”

    苏墨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月光下,黑色的血液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他慌忙抱住丹凝摇摇欲坠的身体。

    “我好恨你,可我更恨……我自己。”怎么能这么轻易地放过你?

    “为什么……”

    丹凝含笑看他,清亮的眼眸逐渐暗淡失去光芒。

    你知道吗,我爱你,我当然爱你,可是这跟我杀你有什么关系呢?你欠了阿柳一条人命,总是要还的。

    PS:虞美人花语:生离死别、悲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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