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见欢

作者: 给你块糖 | 来源:发表于2023-02-25 23:19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云筝入宫那年十五岁,刚好符合入宫擢选的条件。

      许多人都觉得宫里吃穿不愁,是个好去处,也有人觉得一入宫门深似海,进了宫,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云筝入宫的理由很简单,她觉得日子过不下去了,没意思透了。

      阿娘说,如果有一天,你活不下去了,就进宫吧,要么活得更好,要么行差踏错,早早丧命,都是不错的选择。

      阿娘一向洒脱,云筝也没差多少。

      云筝十岁那年,阿娘便去世了,云筝人小,但机灵得不行,很快便成了一家酒楼的伙计。

      云筝做事稳妥,说话也甜,干不了力气活,跑跑腿,做点杂事不成问题,后来账房先生看她机灵,有心教她,她也很快上手。

      日子越来越好过,口袋里的钱也越来越多,但她的年纪也越来越大。

      小的时候,还看不出是女孩子,年纪再大,便不好装了,女子谋生总有数不尽的难处。

        

      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她没什么心上人,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就是想去看看。

      阿娘虽未明说,但她从前一定去过宫里,也许是进宫献艺——时常帮班主救场;也许曾经在宫里住过——她好像很熟悉宫里的生活;也许就是道听途说。

      她觉得她见识过的人和事已经足够多了,想去个更刺激的地方。

      

      然后,她成了陛下身边的女官。

      好像很威风,但俗话说伴君如伴虎,行差踏错丢的可是性命!

      云筝自己觉得……自己很幸运。

      安排去处时,掌事姑姑收了不少人的好处,御前女官,说不准就能被陛下看中,成为皇妃,后半辈子荣华富贵,天大的美事。

      坏就坏在,人人都这么想,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天真懵懂不知世事,吃惯了苦,抓住一根稻草就拼命往上爬,哪知道前边是光明坦途,还是万丈深渊,掌事姑姑收了好处,却让云筝占了无数女子想要的位置。

      同行的一众小姑娘阴阳怪气地恭喜她,云筝有苦难言,她也不想的。

      没进宫之前觉得宫里处处都好,进了宫才发现,哪有宫外逍遥自在,规矩就学了很久很久,又在各处学着做事,云筝那点新鲜劲早都没了,在宫外不过是生计艰难了些,办法总会有的。

      她原本的打算是先在个不起眼的地方猫一段时间,再伺机出逃,一个宫女而已,谁还会深究不成?

      可天子近侍,想逃比登天还难,既然如此,云筝忖度着,要不试试小姑娘们都想尝试的那条路吧。

      

      当今天子,已在不惑之年,在位期间励精图治,爱民如子,百姓交口称赞,是个难得的好皇帝。

      云筝侍奉过一段时间后,更是深有体会。

      御前侍奉,并没有想象得那么轻松,平日小心谨慎,察言观色,都是她了然于心的事,倒也不算难。

      但正式的见面却是在半年之后,没能成为皇妃,她并不遗憾,但好好的小姑娘偏偏长了张嘴,说的多了,就成了伤人的利刃。

      云筝觉得真没意思。

      但也会感激有人帮她说话。

      几日前,她路过御花园听着两个小宫女说起这事,添油加醋的程度比起说书先生,有过之而无不及。

      就在这时,有人帮她说话,“宫里的掌事姑姑就是这么教你们说闲话的?”

      “贵人恕罪。”

      云筝躲在暗处,却把少年身形看得一清二楚,同他一般大,锦衣华服,天之骄子。

      “选在御前的人,若真如你们所说如此不堪,如是禀告掌事姑姑,自有定论,若是以讹传讹,可曾想过后果,陛下身边的人,也是你们能随便污蔑的?”

      小宫女连声告罪。

      这是第一次有人帮她,原来被人保护是这种感觉。

      云筝向来恩怨分明,几步之后拦下他,“贵人留步,刚才的事多谢了。”

      对方打量了她一番,含笑道,“举手之劳而已,不必介怀。”

      云筝便要告辞,几步后才想起,“还未请教贵人尊名。”

      “陈陵。”君子端方,好一番世家气度。

      云筝微微颔首,“好,我记住了。”

      日后也必有再见之时。

      

      但她还是低估了流言的力量,她像往常一样默默做完手里的活,随侍在侧,天子却突然开口,“你就是那个新来的小宫女?”

      刚来半年,却是也算是新来的。

      她轻声道是。

      “抬起头来,让朕瞧瞧,到底是怎样的绝色。”天子单手支颐,眼中满含戏谑。

      云筝缓缓抬头,好让陛下看清她的模样,与此同时,她也第一次直视这个王朝的君王,自带威严,可以想见年轻时的意气风发。

      可惜,她来得太迟了。

      对视的片刻,云筝脑子里闪过无数想法,以至于未能察觉天子的失神。

      半晌,才开口,“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云筝,十七岁了。”

      “家里亲人可都还好?”

      “我阿娘去世之后,就没什么亲人了。”

      “你爹呢?”

      “我不知道。”

      “不知道?”

      “我没见过,阿娘也很少提。”

      “她……”天子顿了顿,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云筝心里直犯嘀咕,怎么对她阿娘这么好奇。

      莫名其妙地开始,莫名其妙地收场。

      但从那天起,天子对她明显不一样了,赏赐丰厚,但是那种不显山不露水的好,无可指摘的偏爱。

      私下里,也会聊些家常趣事,会教她很多道理,教她待人接物,规矩礼法都抛在一边,就像……长辈一样。

      

      时间在飞速流逝,云筝也慢慢成长起来。

      最初说云筝会成为皇妃的那群人渐渐销声匿迹,但都无法否认,云筝是天子面前炙手可热的红人,人人争相讨好,却都不得法。

      云柔温柔守礼,带谁都是一番亲切和气的模样,也同样拒人于千里之外。

      但她的心里藏了个秘密,那个秘密叫陈陵。

      连天子都看得出来她的心思,甚至提出想为她赐婚。

      云筝拒绝了,“您若赐婚,他即便心里不情愿,也只能接受,但结亲这种事,总得两厢情愿才好。”

      天子仿佛想起了什么,低声喃喃道,“还真是像。”

      

      得益于御前侍奉,云筝见陈陵的次数很多,相处的时间也很长。

      云筝的喜欢大约是起于那一次日的仗义执言,而后在日日相处中日积月累,一往而深。

      陈陵少年英才,文武双全,能文能武,待人接物都是这一辈里极为出挑的,天子对他也是赞不绝口,若是有情人,未尝不可。

      天子是最早看出她心思的,直言,“你可是喜欢他?”

      云筝反问,“什么是喜欢?”

      他想了想,“迷恋,占有,成全。”

      云筝想起阿娘的话,“我不知道。”

      阿筝,不知道的时候,就跟着自己的心走。

      云筝觉得这就是喜欢,她愿意尝试。

      言语试探,借物托情。

      陈陵一一回应,他是知道的,也委婉表示,愿相守。

      云筝满心欢喜地期待,又觉得缺了什么。

      天子好像不太满意她的说法,“缺了什么?”

      “大概是某种水到渠成的自然。”云筝被自己的胡言乱语吓到,“人都是贪心不足的,但幸福的秘密是知足常乐。”

      “是吗?”

      是问她,还是问别的人。

      

      然而,她没等来心上人的求娶,先来一步的是陈陵和他父亲求赐婚的圣旨,求娶的不是她,太傅嫡女,门当户对,实乃良配。

      云筝看着站在父亲身后低眉顺眼的陈陵,她看不出陈陵有丝毫的悲伤,即使被安排着娶另一个女人。

      可对他而言,她也只是别人而已,有些事强求不来。

      他认命了。

      也或许他并不在乎,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喜欢她。

      天子看着云筝苍白的面色,终究是没能狠下心,先问了句,“陈陵,这是你真心所求?”

      陈陵恭顺道,“是,还往陛下成全。”

      天子叹了口气,"容朕想想。”

      云筝看着父子俩一步一步走出视线,出神许久。

      “你……”天子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云筝反应过来,“喜欢一个人,原来是这种感觉吗?”

      还未及回答,她又说,“既然是他真心所求,便成全他吧。”

      “你舍得?”

      “我不喜欢他了。”

      这下轮到天子吃惊了。  

      “拿得起放得下,才能自在。他没有反抗,因为对他而言,谁都可以。太傅千金,的确与她更般配,终究是我高攀了。”

      “还是好好问清楚,或许有难言的苦衷,若是必要,我可以给你一个体面的身份。”

      “不必了,他或许抗争过,但失败了,最终屈服了,他已经做出了选择,这是不是说明他没有那么喜欢我,或者这才是他喜欢我的方式。”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

      “我阿娘说,每个人都只有一颗心,一生就只爱一个人,插在他们两个人之间,祈求那点稀薄的爱,太难看了。所以,我不喜欢他了。”

      天子长长地叹了口气。

      

      赐婚的圣旨,三天后送达,陈陵进宫谢恩。

      云筝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问出口,“这是你的回答吗?”

      陈陵躬身作揖,“姑娘极好,可陵需要一个门当户对的妻子。”

      云筝忍着泪水,“还未恭贺郎君,得偿所愿。”

      

      云筝没失落多久,便恢复了往常的模样,但肉眼可见地蔫了。

      尤其在新人入宫赴宴之时。

      都说眉目可传情,也有人说,孤意在眉,深情在睫。

      云筝远远地瞧着陈陵和他夫人当真是相敬如宾,突然觉得有些可笑。

      是她想的太多,事实没能朝着她预期的方向发展,怪不得旁人。

      君王将一切尽收眼底,坦言问道,“云筝,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那么,放过陈陵吧。”

      “我岂会……”

      “看在我娘的面子上,毫无偏见,不带恶意。”云筝近乎漠然,“是我先放弃他的,是我会错了意。”

      君王哑然,“你都知道了。”

      “无意中,发现了阿娘的画像。”她到御前没多久就看到那幅画,突然就明白了一切,再加上有兰贵妃,哦不,应该是懿文皇后的传说

      “可……”

      “我骗您的,阿娘一生潇洒坦荡,不愿您心生愧疚。她临去前有句话,我想应该是给您的。”

      “云心,我不后悔。”

      “我叫云筝,云心的云,阿娘说过,她一生有幸,有深爱的爱人,有幸相守过一段时日,别离是因爱得太深,也是为了您。她希望您毫无后顾之忧,没有软肋,而她在这里丢了很重要的东西,不敢在这里留下。”

      “当年的事,阿娘早就放下了,也希望您别再内疚。”

      天子从一堆画卷中抽出那副画,小心展开,画上人和云筝有五分相似,声音不觉沙哑,“她……过得好吗?”

      “她一直挂念您,也同我讲起您的事,只不过,生我时遭了很大的罪,落下病根。”

      “但,她希望我进宫来。”

      “她说,若有一日活不下去了,就进宫去,她知道您一定会护住我的。”

      “我会代替阿娘,留在您身边。”

      

      后来,云筝被皇帝收为义女,仍在御前服侍,驾崩后,新帝亦对云筝礼遇有加,不少公主王子得她教养。

      一生无病无灾,寿终正寝。

      

      后记

      新帝初登大宝,诸多事宜。

      陈陵刚下朝回来便听着管家回报,少爷还是不肯服软,质疑要娶那什么翰林家小姐。

      陈陵怒不可遏,直骂竖子。

      谈起陈陵,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少年成名,上过战场,军功赫赫,家中娇妻美妾,儿女都成气候,长女入宫成了新帝贵妃,长子肖父,是同龄人里的佼佼者。

      唯有这幼子,不成气候,贪玩成性,放着好好地信阳郡主不娶,非要娶一个什么翰林家的小姐,口口声声说什么非她不娶,结发夫妻总得两情相悦才好。

      真是可笑。

      陈陵懒得理会,直接打发夫人去劝,然而今日的夫人实在不同。

      “请夫君休了妾吧。”

      “为何?”

      “妾有心上人,不愿与君共处,自请下堂。”

      陈陵大惊,他夫妻二人,少年夫妻,他如同幼子这般年纪时,父亲亲自去天子面前请求赐婚,婚后夫妻相敬如宾,也是一段佳话。

      “可你嫁了我。”

      “妾不愿,妾年少时也同父亲讲,妾有心上人,不愿嫁,父亲也同夫君这般反对,如今不忍小儿走妾的后路,请君休了妾吧,妾带他走。”

      陈陵前几句还耐着性子听,却被最后一句挑起了怒火,“竖子年幼,夫人也糊涂,这门当户对的婚事有什么不好?”

      “好?”她冷笑,“妾并不觉得。”

      

      夫人离开那日,陈陵入宫去了,正巧在天子门外碰见了故人。

      新帝继位后,她便被尊为荣德长公主。

      也是,当年的云筝。

      再见,恍如隔世。

      其实,他们见面的次数不算少。

      她曾经也是喜欢他的。

      曾经也红着脸,小心翼翼地问他,“郎君,可有心上人?”

      也曾忍着泪水贺他,“还未恭贺郎君,得偿所愿。”

      

      他也想过求娶,只是父亲有了更合适的人选。

      婚后很久,父亲问他,可曾后悔。

      他是怎么说的?

      儿已有婉云。

      婉云是他的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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