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小郎站在亭外看着她,手里的扇骨被他捏得有些变形。
刘小郎瘦了很多,以前是少年郎特有的清瘦。此时见他,整个人显得瘦削、单薄的有些可怜。他还是像以往一样的干净、俊秀,头发梳得齐整,头上还是插着那根头簪。只是神色不似以前那么自得,有了些风霜和忧愁。
慧娘先朝刘小郎福了福,说道:“小东家,近来可好!”
刘小郎慢慢走进亭子,在离慧娘远远的地方坐下,抬头看着她好一会儿才说:“好,你呢!”
慧娘语调轻松地说:“好!”
两人良久相顾无言。
净善端着茶托走了过来,看到亭子里多了一个人,赶紧快走两步,近前一看,原来是新任相府少夫人的内弟。
慧娘见净善过来,迎了上去,接过茶托。
净善对着刘小郎行了个礼,念了句:“阿弥陀佛!”后,一蹦一跳,很熟稔地来到刘小郎身边,问:“刘施主,你今天怎么来了,是陪老夫人吗,还是陪少夫人。”
听净善这么一说,刘小郎脸上一红,没接话。
慧娘奇怪地看着他们。
净善又问:“上次,主持给的香,你们用了吗,用的可还好,可是用完了?对了,少夫人的抄的经,我们主持已经供在佛前了,请她放心。”
刘小郎脸又红了,声音低低地说:“没用完,好!”
净善看自己只拿了一套茶具,觉得有些失礼,说:“刘施主,实不知你来,这套是给这位女施主用的。不过……”
净善又想到如果自己走了,亭里只剩他们俩人不太好,而且他们又不认识。一时犯了难,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慧娘奇怪的问:“你们很熟吗?”
净善一听,也问:“你们认识?”
慧娘和刘小郎同时回答:“认识。”
三人互相之间,左右环视一下,慧娘和净善哈哈笑了起来,只刘小郎扯了扯嘴角,略显尴尬。
慧娘落落大方的介绍说:“在南元,我是织女,我的锦都是卖到小东家的布庄,以前多受小东家照拂,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
刘小郎听她这么说,眉头皱了起来,说:“我们不是……”
慧娘忙又朝刘小郎幅了幅,说:“家乡遇灾,为避兵祸,逃了出来,以前多谢小东家照顾。”
刘小郎有些生气,站了起来,俊秀的脸上有些红晕,说:“我不是说了,我会去你家……”
慧娘截住刘小郎的话,说:“我们在都城安顿下来了。”
净善一脸懵的看着他们俩人,摸着自己的光脑袋,说:“两位施主……”
慧娘和刘小郎同时转头看他。
净善:“呃……呃……”了半天,飞快地说一句:“我再去拿盏茶来。”说完,逃似的跑了。
慧娘有些好笑的看着净善跑的方向。等小和尚不见人影,她才转过头来,微微歪了歪头,看着刘小郎说:“你到底喜欢我什么?而且,你不是已经成亲了吗,还纠缠我干什么呢!”
刘小郎甩了甩袖子,气哼哼地说:“谁成亲了,刚才净善说的少夫人,是我长姐。”
慧娘坐下,抻着手,问:“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呢,我就是一个织女,除了织锦、绣花什么都不会。而且,我们不是一样的人,我阿爹说‘奇大非偶’,嫁人需得门当户对才行,我们不相配的。”
刘小郎也坐了下来,好半天才说:“这次,我随阿爹去上城遇了祸事,我阿爹为救我……”说到这里,他眼圈红了红继续说:“受了很重的伤,回到南元一直在养伤,我曾使小五去找你,可几次都不曾找到你,连你姑奶和柱儿都没遇到过。去年是灾年,丝收不上来,布价又被压得太狠,后来兵匪四处作乱,加之我阿爹受伤那么重,不得已,我们只得将南元的铺子关了,我们一家来都城投靠我长姐。”
说到这里,刘小郎又叹了一口气,说:“我走之前,又使小五去找你,想叫你们同我们一块走,路上说不定还能互相照应。可没想到,小五路上遇到一群兵匪,还好他机敏躲过一劫。后来,我们在来都城一路上兵匪不断,我们不光钱财没有了,我阿爹到后来,到底也没撑住。”说到这里,刘小郎再撑不住哭了出来。
慧娘本就喜欢刘小郎的颜色,现在一看他哭,不由得怜惜万分。她略坐过去一点,递了一块细布帕子给刘小郎擦泪。
刘小郎接过帕子,轻轻擦了擦有些红的眼睛,睫毛上挂点点泪珠,抬头时,一侧酒窝轻现。
慧娘又是一阵心跳加速,她不停对自己说:“莫被美色所迷,就是臭皮囊,只他的皮囊略好些。”
“慧娘!我这半年尝迟人情冷暖,好容易见到你了,你为何总是这样,拒我于千里之外呢?” 刘小郎双眼含泪看着慧娘,情深意切,好不可怜。
慧娘此时,心跳的尽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她觉得有些晕了头,赶紧站起来,走到亭外,想叫冷风吹一吹,让自己头脑清醒些。
正在慧娘有些迷乱的时候,见到净善又端了个茶托,慢悠悠地朝着这边来,她赶紧迎了过去,接过净善的茶托,说:“你怎么这么久,小东家都渴了。”
但慧娘接过茶托只说,却站着不动。
净善看着端着茶托,站着不动的慧娘,想:女施主这到底是给不给刘小郎喝呢。
刘小郎走了过来,伸手接过茶托对净善说:“小师父,我和她还有话说,麻烦你远远帮我们看着点,别叫人走近。”说完,从口袋里拿了块饴糖出来,掰一小块塞到他手里。
净善说:“女施主给我糖糕了,再吃糖,师父要骂我的。”说完跑到不远处假石上坐下,拿出刚才那块糖糕,细细地吃起来。
刘小郎端着茶托回小亭,说:“我们还没有说完,你过来。”
慧娘转头看看他,又回头望望净善,一跺脚,往亭子里走,与刘小郎遥对而坐。
刘小郎清了清嗓子,说:“自我阿娘去了,我阿爹一直未娶,长姐出嫁多年,这个家本就是要靠我支撑起来的。只是没想到遇到这样的天灾人祸,原还有一个庶母,这次来都城的路上,她带银钱和一个管事跑了。后又遇到几次兵匪,家底所剩无几。现在只能依靠长姐接济过活。”
慧娘听到这里,眨着她那双大眼睛看着刘小郎。
刘小郎又说:“家里布行,还有一些人脉,这半年来,我也在疏通关系,想继续把布行生意做下来。” 刘小郎看着慧娘不再说了。
慧娘听他说一半,留一半,有些不乐意,说:“你到底想说什么,我家遇到的事,比你家遇到的事凶险许多,我都开始重新织锦了;你原比我强的多,既然有人脉,又有你长姐照拂,有什么不可东山再起的。布行能继续做就做下去嘛,为何哭哭泣泣的,引人可怜!”
刘小郎被她一通抢白,脸上一红,说:“你一见我,如见陌生人一般,我总想着……”
慧娘说:“那你也不能这样呀!”
刘小郎说:“我现在无父你母,孤苦一人。你还有你的姑奶和柱儿,比我强太多,所以,你觉得我们不相配,才拒我于千里之外的吧。”
慧娘没想到他居然开始颠倒黑白,指着他说:“你别胡说。”
刘小郎抬起头,脸侧酒窝深现,说:“那你的意思是,我俩是相配的啦!”
平日里口齿极灵俐的慧娘此时,一时语塞,只不停的说:“不是,不是……”
刘小郎等慧娘不争辩了,给慧娘倒了盏茶,说:“慧娘,应我了吧,你应了我,我长姐才能放心!”
慧娘有些恼他死皮赖脸,明明那么好看的一个小郎君,怎么这么缠人。
于是赌气地说:“你遇那么多次兵匪,怎么没见他们强了你。”
刘小郎突得一脸煞白,低着头不再说话。
慧娘发现他神色不对,吓到了,赶紧赔不是道:“啊!不是的,我不是那个意思。”
刘小郎略抬起头,一脸凄苦的神色,说:“你难道还盼着人强了我,你才高兴!”
慧娘连连摇手,说:“不是的,小东家,你别生气,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是……你长得这般好看,兵匪男女不忌,不是,不是,是……”慧娘说不下去了,急得不知道怎么办,没想到自己争一下口舌,尽争出这样的结果。
“你的意思是,我如果被强了,就和你不相配了,对吗?”
“不是,不是,相配,不是我胡说的,不是强不强的……你诓我!”慧娘睁圆了眼睛,看着刘小郎。
刘小郎高兴地拍了下手,说:“好,你已说相配的,等我回去,和我长姐说明后,我来你家提亲,把你现下地址告诉我,别叫我跑错了地方。”
慧娘气地差点没跳脚,说:“刘小郎,不给,我就不给,我才不要嫁给你。”说完,慧娘转头跑了。
刘小郎一时没有追上,倒叫她跑了。
净善看到慧娘跑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摸着小光脑袋走到小亭边,说:“你得罪女施主啦!”
刘小郎朝净善眨了眨眼睛,说:“未曾。”
慧娘跑了一半,见刘小郎没跟上,又有些气恼,放慢脚步,喘均气息走到前殿。见姑奶一脸的虔诚,双手合十,坐在一堆信女中间,听智空讲经。
慧娘悄悄到姑奶身边坐下,问:“姑奶,我们回去吗,天气不早了。”
姑奶意犹未尽的点点头,用极低的声音对慧娘说:“我刚才叫大和尚给你供了一盏灯,保佑你将来顺风顺水,多子多孙!”
慧娘低声嘀咕说:“不应该是多福多寿吗!”
姑奶耳朵灵光的很,听她这么说,立刻说:“无子无孙,哪来的多福多寿,你个笨妞子。”
一路无话,她们两人,落日前回到了家。
收拾停当后,慧娘借口太累,早早睡下。
窗外,月朗星疏,深秋季节,落英纷纷。
慧娘一时想起刘小郎可怜巴巴的骗自己生气,一时又想到刘小郎的境遇为他难过。
慧娘又想到阿爹再三叮嘱她的一些话。
“慧娘,阿爹这身体不知道能陪你到什么时候,小娘子最要紧的是守住自己的真心。手里有要有安身立命的本事。”
“阿爹和你阿娘,原也是逃婚出来的,你阿娘是我见过最灵秀的女子。可惜,我们当时太年幼,先生教的好些道理,到现在才想明白。阿爹这些话教给你,不盼你明白,但求你牢牢记住,最好记一辈子。”
“女子需得有才有德,不可听其他人说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那是歪曲先人的古训,信不得的。”
“将来有了子女,也切不可为了子女,抛弃自己的人生。”
“万事要多听、多看、少说,多比较……你呀,就是嘴永远比脑子快,这个毛病定要改了才好。”
……
慧娘越想越是睡不着觉,索性坐了起来。
我只是一个织女,懂得这些道理,有什么用,这个世道,本就艰难。姑奶虽孤苦一生,抚养我长大,我总要靠自己,养她到老才行。
刘小郎那么有心机,一不小心就着了他的道儿,这人倒底能不能成我的良配呢。
我和他能像阿爹、阿娘那般吗?
可是,阿娘去了几年,阿爹就苦了几年,他说不为子女,可最后还是为了我,苦苦支撑。
这太难了,比逃来都城还难,比织锦、绣花难多了,我该怎么办……
慧娘烦躁在屋里转着圈。
姑奶听到慧娘屋里的声音,高声问:“慧娘,怎的,有什么事吗?”
“无事,我马上睡了。”
第二天,一早,慧娘顶了两个大大的黑眼圈醒来。
她万分没良心的庆幸:还好姑奶看不见。
慧娘还是照常织锦、绣花,卖锦、卖绣品,几日过后,并不见刘小郎来提亲,慧娘提着的心终于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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