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风城北近郊有一小镇平安,镇上有间客栈名为长生馆。菜品新奇,食客云来。
客栈有条古怪的规矩:不敬鬼神。
掌柜的长生携经书18卷涉海而来,常与人言三两收尽世间妖。以美食为媒介熨暖天地人心,了却世间魑魅魍魉夙愿。
长生言:经书卷满之日,长生长生之时。
有穷城皇内,箭台议事厅外,随着老人出门。自七方遥遥传来七道或男或女或粗狂或阴沉或清婉或年迈的箭啸。
“不周伯有穷羿西愿与大哥同往。”
“广莫伯有穷羿北愿与大哥同往。”
“清明伯有穷羿雪敢与大哥同生死。”
“条伯(景伯、凉伯、阊阖伯)敢与大哥共赴死。”
七道箭啸声,初极低,平地有风如约而至,渐响彻行云。
老人猿臂轻展,自背后摘下长弓,挽弓如满月。只见没箭矢的长弓内,九道蛟龙虚影浮现,虚影有箭气纵横睥睨。
九条蛟龙虚影在弓内游戈,忽上忽下,忽左忽右,时而匍匐,时而矫腾,它们互相盘曲,俯卧追逐,它们首尾相扣,翘首,摆尾,或吞云吐雾,或戏水、或喷火,御风驾雷。
随着长弓弓弦一点一点的张开,九条蛟龙虚影,渐渐的融为一道耀眼的金光,金光散尽之后,一支外形古朴、上有斑驳血色的石质箭矢,自挽弦处缓缓凝聚成型、升起。
箭光四射,驱逐万里阴云,洞穿黑暗夜幕,箭气浩浩荡荡耀亮万里有穷城。
老人右迈步,箭步蹲张开弓,脊柱骨在风中被撑得咯吱咯吱作响,他的声音也随风响起,如擎天之柱般浑厚、有力、沧桑在有穷城中震荡回响。
“老夫明庶伯有穷羿殇,自任明庶伯来已有五百,一直碌碌无能,寸功未建,寸土未进。如今大荒天命变换在即,外有天外异族、鬼族等万族蠢蠢欲动,内有神魔妖兽、东夷联盟各王部、将部暗中勾结联盟,预要推翻我有穷皇部统治。老夫这一生无一可提功绩,唯有这身老骨头的血气还未枯竭。”
没有人看到有穷羿殇挽着弓的手臂在微微抖动着,他不动声色的紧了紧眉头,声音既然如箭矢般浑厚有力。
“可是老夫如今还能张开这把明庶弓,这把老骨头打断了还能洒出几斤血!今日请我有穷族全体族人明鉴。明庶伯之位传与我子有穷羿辰。若是我儿可辅则辅,若不可辅,列位当推选良人为伯。老兄弟姐妹们,你们都准备好了吗?”
“不周伯传位于有穷羿行。”
“广莫伯传位于有穷羿泰康。”
“清明伯传位于有穷羿武罗”
“条伯(景伯、凉伯、阊阖伯)传位于有穷羿伯因、羿熊髠、羿尨圉。”
又有七道箭影夹杂着爆喝自南、西、北,西北、东北、东南、西南七方同时腾起,箭气横空,气势滔天与箭台外有穷羿殇的箭影遥相呼应,覆盖住有穷城十万小城。
又有百万支箭矢隐天蔽月齐来。
自有穷八方箭伯部落百城,十大长老部落五百城,十二箭使部落八百城,三十六城守部落千城,六军部落、六骑部落万城,七十二箭侍部落三万城,千人射手部落四万城,五氏部落五万小城升起。
有穷十万小城,一座座小城中供着一尊尊有穷逝去神与或睡着的弓。一座座城中,一把把被供奉在城主府中睡着的弓,自睡梦中被惊醒。
弓的变化,引动了逝去的神的躯体,这些逝去的有穷一族的神动了起来,他们轻舒着手臂仿佛自历史画卷中走来,抖擞精神,顿时勃勃生机自虚空当中咕咕而来。
有穷的这些神已经死了,可是他们的法力,他们的神通,他们的箭法却深深的烙印在他们的身体骨骼之上。
虽神死,身上却神威滔天。
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
之见一把把弓臂末端向射手方向弯曲的直拉弓,上弦后弓弦与弓臂有所接触的反曲弓,猎弓,和弓,清弓,鞑弓,舌鸟弓、传统弓、复合弓无数把弓箭自一座座城中冉冉升起。
其后是一尊尊或男或女,或老或少,或英武或阴沉,或高或矮的神明,这些身影里有高耸入云的有穷山神;有盘根错节一树便成一林的的树神;有脚下踏蛇,手中把蛇,人面蛇身的蛇神;有踏着水花长着鱼头的半鱼半人的水神;有盘坐在花蕊中,身上长着花瓣的花神;有四手三头的妖神······
有的小城中站起有一尊神,有的小城中站起有三五尊神,少的站起一尊,多的站起过千上万尊,一时间有穷站起来的神数不胜数。只能说一片又一片的神的虚影笼罩在小城上,张弓搭箭。
霎时间,有箭云来。
如星般在有穷十万大荒中闪烁,转瞬,星星点点汇聚成一轮大日,大日煌煌,竟驱散了笼罩在有穷城的黑暗,如白日一般,耀亮十万里有穷。
这一刻,有千百万箭长吟。
有穷羿殇,转身如山般高大巍峨的背影,背对着自有穷各城中汇聚而来的箭矢。
脸上有泪,如雨下。
“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五百功名尘与土,十万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抗天耻,犹未雪。人族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幽冥山缺。壮志饥餐异族肉,笑谈渴饮鬼族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蒲坂!诸兄弟姐妹,我们走罢。”
又七道声音响喝行云。
“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大哥,左右不过是一死而已,能与诸兄弟姐妹合葬一处,死有何畏惧?咱们走吧!”
有穷皇城,箭台议事厅内。大长老依旧跌坐,原本精心编织成辫的白发披散,凌乱的垂在胸前,捶胸顿足,嚎啕大哭。他的眼神空洞,短短的刹那间,脸上竟生出了层层重叠的皱纹。
“你们不要走,你们的尸骨都找不到了,回来啊!”
他就像那个与父母走丢的,怯懦待在原地一动不敢动的孩子一般无助。他伸手,他可怜巴巴的扯了扯有穷羿昊的衣服,抬起头,空洞迷茫的眼神里夹杂着一丝的希翼问。
“腾蛇乘雾,终为土灰。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羿殇老矣,尚能饭否?”
有穷羿昊摇摇头,又点点头,看了看跪在身边的其余三十五位城守,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
他一面为羿殇长老等八位箭伯此番明知必死而义无反顾去东夷各城走一遭而敬佩,一面又为这个曾经看着自己长大,教会了自己如何张弓,如何搭箭,如何挺起胸膛不畏惧死亡的老者,如今这番表现而感到唾弃与鄙夷。
他的脑中有如站着千万人正在吵嘴,又有如五雷轰顶般正中脑门,轰然作响。脑中不由有千百种思绪纷沓而至,既同情这个即将失去最后一批亲人的老人,又仿佛是第一次认识到眼前的这个老人,心中的形象轰然倒塌再不是那个英明神武睿智大胆的大长老,取而代之的反而是一个贪生怕死,只知道嘴上逞能的懦夫。
怕死?
大荒中见的最多的便是死啊!有穷羿昊无比嫌弃的侧了侧身子,把衣服从大长老的扯回。
他的心里乱糟糟的如一团麻,不知道应该是去安慰,还是该如明庶伯一般唾弃他。
大长老与明庶伯今晚的对话虽然字数说的不多,可是吐露的信息实在是,有些颠覆有穷羿昊的一贯认知。
他们今夜吐露出的这些东西,内容实在是太过惊人了。
这些信息若是自箭台这里流传出去,足矣在大荒中引起骚动,足矣掀覆大荒这片表面安静、祥和大城林立的格局。
这里边的讯息,足矣引起东夷各部间的猜忌,点燃起东夷联盟各部落间的烽火,唤醒那段被时间遗忘的血与骨的仇恨。
当年膏肓鬼、蛇鬼入侵的玄菟、乐浪、凫更几族人便是羿公都没有杀完,不是杀不了,是杀不完,三个王部,百亿的族人,如何杀?怎么杀?谁来杀?
便是当年的人皇都下不了决定,只好把三族流放于大荒,后来有穷族新一任羿公带领族人前来大荒开垦新的有穷城时,玄菟、乐浪、凫更三部出了大力,死了不少的神通者。
这是恩,大荒人族有恩,必还。
只是听有穷羿殇与大长老说话的意思中,似乎玄菟、乐浪、凫更等王族,竟然早生了谋反推翻有穷皇部之心。
不仅想要推翻有穷一族,竟然似乎还与鬼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些猜疑实在是太能让人浮想联翩了。究竟是善于迷惑人的鬼族,又一次迷惑了新的东夷部落,还是早在远古时候,玄菟、乐浪、凫更几部便已经真的投入到了鬼族的阵营?
更可怕的是如今,敌在暗,而我在明。东夷各部中又有那些王城、将族被鬼族迷惑了也不知道。
大长老说的不错,八方箭伯这一去,必死无疑。
有穷羿殇他们也很清楚,他们希望可以用自己的死,为有穷氏杀出一片天,也是为了让羿公能看清楚杀人的凶手究竟是谁。
有穷羿昊明白,天外异族与鬼族也明白,这是一场摆在台面上的阳谋,可是在这一片大荒中,却没有哪一族能忽视八个伪神的存在。弃卒保帅的道理,在上下级明确的天外异族与冷血弑杀的鬼族中算什么事?
更何况,死的那些还是被他们控制的人族傀儡。
八方箭伯出去必死,就像明庶伯有穷羿殇在箭台议事厅所说那样,他们早已经知道结局,可是却走的心甘情愿。
他们此去便是准备用自己的血与骨,为有穷,也是为人族点亮那片属于东夷联盟的一片天啊!
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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