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灯火
有一天，儿子突然问我煤油灯长啥样。我想百闻不如一见，就百度了一张煤油灯的图片给他看，并告诉他煤油灯的使用方法和原理。儿子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仿佛在看一个高科技的发明。我告诉他，我小的时候，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他颇为羡慕。
我的童年大部分时间都是和爷爷奶奶一起度过的，而这大部分时间中，又有一部分是在煤油灯下的时光。当时电力匮乏，停电是常态，即便有电，很多人家为了节省电费，晚间也还是点煤油灯。
吃晚饭的时候，奶奶就会在厨房点一盏煤油灯，然后端出我最喜欢的青菜饭和咸菜小毛鱼。奶奶一边吃，一边向爷爷盘点着最近的家用情况。我就看着灯芯的小火苗忽明忽暗，像在跳舞。有时候灯罩里冒黑烟，奶奶就用剪刀剪掉一些灯芯，立马就不冒黑烟了，还比之前亮了好多。
吃完饭，总会有邻居奶奶来串门。奶奶们聊天，爷爷就在煤油灯下教我剪纸、做影子游戏。爷爷是国营饭店的面点师傅，有时候他接了做寿礼面点的活，有寿桃、龙、凤、兔子、蛇……。
爷爷和好面，只见他手指动动，一个个面团就变成了栩栩如生的小动物，往笼屉里一放，待蒸好冷却后，就要上色了。上色是个技术活，弄不好就村气，涂好了才叫画龙点睛。特别是寿桃，翠绿的叶子配上粉嫩的桃子，娇艳欲滴，让人看了垂涎三尺。
我最喜欢给爷爷打下手了，只是爷爷觉得我将来是要做个读书人的，这些手艺并未真正传给我，我也只懂皮毛，不及精髓。
没有什么活计的时候，爷爷喜欢躺在躺椅上，用紫砂壶泡一壶茶，哼两句戏词，手还打着拍子，唱完嘬两口茶。奶奶做着针线活，边给我讲那些个神神鬼鬼的民间传说，时不时地拍一下爷爷，“死老头子，不能小点声唱。”爷爷嘿嘿一笑，“好好好，你们聊，我闭嘴，行吧？”我和奶奶相视一笑。
那个小厨房不过几平米大，却承载了我童年大部分的欢乐时光。现在想来，那时的我从未觉得物资贫乏是一种苦，相反却有着无法复制的乐趣。
今天在朋友圈看到好友发的一条简讯：今天终于不用一大早在办公室忙成狗，可以闭目养神思考人生了，因为……停电了。想起初中上晚自习那会，只要一停电，满楼道的欢呼声啊，窄窄的楼梯，人推推搡搡地往外跑，求之不得的好时光。
对啊，停电是求之不得的好时光，大概现在的孩子都无法理解吧。别说停电了，就是断网，就足以让很多人生不如死了。
记得高一的时候，有一次晚自习停电，班主任的本意是就此放学，但是大部分同学要求点蜡烛学习，至今我还能记得当时班主任惊诧的表情和不解的眼神。我们的确没那么好学，我们也的确愿意留下。后来班主任同意我们留下，点蜡烛学习，但是为了防止蜡烛过多引发事故，于是就让前排同学后转，和后排同学共用一支蜡烛。我竟然不经意间瞥到前排男生看我同桌的眼神，那是一种朦胧的、秘不可宣的爱意。我想在阳光底下，他肯定不敢这样近距离专注地凝视。只可惜，旁观者清，我的同桌却并未感受到。当然，也没有后来。这便成了只有我知道的一个小秘密。
多年后，当男生说起这个小心思的时候，我告诉他我知道。他很惊讶，但是当我提到那个停电的晚自习，他便明白了，只说了句“我以为我做的够隐蔽了，原来……”。
有些心事是不能拿到阳光底下的，就像稚嫩的小苗，炙烤之下是很难开花结果的，也许适当的阴暗才是最好的保护。
我的爸爸内向、寡言，要想让他多说点话，要么喝醉，要么停电。
我爸喝醉的时候，不仅话多，而且音量很大，当然都是胡言乱语。他一喝醉，我妈就恨不得捂住他的嘴。
出乎我意料的是，停电的时候，我爸居然也很健谈。我上中学的时候，停电也只是偶尔的事了，所以蜡烛也并非常备物资。停电的时候，翻箱倒柜找出半截小蜡烛点上，没法干别的事，我们一家三口就围着蜡烛聊天。
聊着聊着，我爸就成了主角。我们听他聊下放农村赶鸡喂猪的生活；如何凭借一己之力被推荐上大学，后又放弃大学任教的机会，回到小县城和我还有妈妈团聚；学冶金的他如何通过自学，成为载入县志的小城第一任公证员……
隐隐烛光之下，我似乎了解了父亲平日寡言的原因。现实是骨感的，也许只有在停电的时候，他才能在烛光中看到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自己。
前段时间，家里线路短路，找人修了好几天。那几天晚上，我把家里存放的香薰蜡烛翻出来，用来照明。这可乐坏了儿子，我教他做手指影子游戏，和他一起想象更多的动作。给他讲，我小时候的故事。哼唱《听妈妈讲那过去的故事》：
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
晚风吹来一阵阵欢乐的歌声，
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
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
儿子显然很享受这种停电的时光，后来，他还经常要我们关掉家里的灯，点蜡烛玩。但是城市的灯光太亮了，即便关掉所有的灯，也不能体会伸手不见五指的感觉。但是因为并不是真的没电，我们总会以各种理由推脱，停电时玩得不亦乐乎的游戏，有电的时候却觉得幼稚且浪费时间。
暑假回农村老家的时候，儿子抬头看见满天繁星，不禁说了句“黑透了，才能看见星光。”我愣了一下，不知道他从哪看到的这句话，但他肯定不知道这句话的深刻含义，只是用在这不能再贴切了。
有时候，我们真的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嘛，一场停电就能做到的事，对无所不能的我们却是如此困难。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