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传》‖ 武松:铁石心肠的可怜人

《水浒传》‖ 武松:铁石心肠的可怜人

除了鲁智深，水泊梁山里还有一位佛教界人士，那就是大名鼎鼎的打虎英雄武松。

这两个人有很多相似之处，比如他们出家都是犯下了人命官司，为了逃避官府的追捕而做出的无奈之举，是真正的“遁”入空门，与宗教信仰没有半毛钱关系——这是他们与梁山里另一位宗教界人士公孙胜的最大区别，所以成为“佛系”好汉后，依然我行我素，谈吃肉吃肉，该喝酒喝酒，该杀人杀人，丝毫不受佛门清规戒律的约束；还有他们都是血性的汉子，受不得半点委屈，一言不合就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绝不含糊！

但是他们之间有个最大的不同，就是鲁智深是两只杀人手，一颗菩萨心，而武松是两只杀人手，一颗铁石心。这也就决定了他们不同的结局：鲁智深修成了正果，武松没有——虽然也得了善终，很长寿，活了八十岁——现在杭州西湖边上还有一个“义士武松”的墓，只是不知道和他有没有关系。

说这武松是铁石心肠，并不夸张，即使在梁山这些把杀人放火当成生活一部分的好汉里面，心肠像武松这么冷硬的也很少。

武松的这种性格，大概与他的人生经历有关。

武松是民间知名度最高的梁山好汉之一，所以就是没有读过《水浒传》的人都知道，武松是个苦出身，他自幼父母双亡，由他哥哥武大郎带大，其中辛苦可想而知。那武大郎身材矮小，形容猥琐，性格又懦弱，少不得被人欺悔。所以武松从小感到的就是人世的冰冷，自然是习惯地以同样的冰冷来还击，这也是他以直报怨、心硬如铁的原因。

不管如何，在这世间，还有一个让他觉得温暖的所在，那就是他的哥哥。所以他因为殴伤人命逃亡在外，当得知那人没死的时候，第一个念头就是急着回乡去寻他哥哥，即便是宋江和柴进再三挽留也挡不住他的归心似箭；因为在景阳冈上打了猛虎，在阳谷县当了都头，念念不忘的仍是要去看望他哥哥——这份兄弟情深，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感动，温暖。

武松对他哥哥的感情，还表现在他那个著名的嫂嫂潘金莲勾引他时他的那份羞耻感，强烈到超过了天理人伦和世俗道德受到侵犯所带来的伤害，而是由于嫂嫂不忠带给哥哥的耻辱的感同身受。所以他才会在潘金莲恶人先告状说他调戏了她时，连解释的话都说不出口！第一天他的表现是:“只不则声。寻思了半晌，再脱了丝鞋，依旧穿上油膀靴，一面出门。”他哥哥叫他，他“也不应,一直地只顾去了。”第二天回来拿行李时，他哥问他:“二哥，做甚么便搬了去？”他也只一句:“哥哥不要问，说起来装了你的幌子。你只由我自去便了。”他为什么不解释？因为任何的言词，都是对对他哥哥的羞辱，也是对他们兄弟那种无间亲密的羞辱，这是他没法接受的。

这里要多说一句的是:对于后来发生的潘金莲毒杀亲夫的人伦惨剧，武松到底要不要负上一定的责任？我认为是要的。在那个风雪天，当潘金莲挑逗他说:“你若有心，吃我这半盏儿残酒。”武松的反应是:“劈手夺来，泼在地下”，并说:“武二是个顶天立地噙齿戴发男子汉，不是那等败坏风俗没人伦的猪狗！嫂嫂休要这般不识廉耻，为此等勾当。”这一番话，固然说得大义凛然，斩钉截铁，可以断绝潘金莲的一切非份之想。但是，在自己站上道德至高点的同时，也把对方推到了猪狗不如的境地！如果他的反应不那么激烈，委婉一些，会不会就引发这样的后果？而且在潘金莲自我辩解是“自我乐要子”时，武松也没有及时地给她一个台阶下；在他去东京前的告别酒席上，本来是两人关系缓和的一个好机会，但他的一句“篱牢犬不入”彻底撕碎了潘金莲的最后一丝幻想：在武松的眼里，你终究还是猪狗不如的东西！是不是正是从这一刻起，潘金莲开始了道德上的破罐子破摔、彻底地走向了淫妇毒妇的不归路？

当然，我并不是说，潘金莲对武松的勾引是正当的，更不是说武松应该对她的勾引热烈响应，甚至与她一拍即合，做出乱伦的丑事。我的意思是，虽然道德规范上的是非对错如楚河汉界般黑白分明，可是在人心里却是存在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灰色地带的。连古人都在“万恶淫为首”之后又补充道:“论行不论心，论心天下无完人。”可惜，武松是个直性、单纯、是坦荡的汉子，他只会那么说话（否则他就不是武松了），再加上寻花问柳的浪荡子西门庆，唯恐天下不乱的淫媒王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小孩子郓哥，众人合力把立场本来就不坚定的潘金莲钉上了淫妇、毒妇的十字架，把可怜的武大郎推上了黄泉路，也把武松的心中原本最温软所在变成了最冷硬的部分。

可巧的是，把武松心中最后一点火苗都掐灭了的，也是个女人。这个女人不像潘金莲那么有名，对于《水浒传》不那么熟悉的人可能都忽略了她的存在，她就是张督监家的养娘玉兰。

看书或听故事的人，都会觉得，像武松这样的英雄好汉，有个佳人配他才好。这样美满的结局，还真的差点就出现在了他的身上。这玉兰模样长的好，小曲唱的好，据张督监说她“颇有些聪明伶俐，善知音律，极能针指”，算得上个名副其实的佳人了。这个张督监还对武松说:“如你不嫌低微，数日间，择了良辰，将来与你做个妻室。”好事终于要落到了武松的身上了，这让我们这些旁观者都替他开心——这个受尽了人间苦楚的汉子终于可以驱散潘金莲给他留下的阴影，要得到一份温柔的对待了！可惜，这美丽的表象下面，藏的是一个冰冷险恶的陷阱，只为了让武松放松警惕，落入他们早已设好的圈套。就在几个时辰后，武松听说张府里闹贼，准备看去救护时，这个玉兰又出现了，把他引向了后花园，在那里等待他的是一条板凳，七八个军汉，还有一条绳索，一个“贼”的污名！至此，在武松眼里，这世界真的是一点光亮、一点温暖也没有了，就如最黑最冷夜！女人在他的心里，就是邪恶的代名词，他还会对于人世温柔有什么念想吗？不可能了！

所以在飞云浦挣得性命后，回到张府的武松，变成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凶神恶煞，不管相干不相干的，哪怕是喂马的、做饭的、伺候人的，当然也包括害他的，蒋门神、张团练、张督监，还有那个美娇娘玉兰，都杀得干干净净，毫不手软！

从血溅鸳鸯楼就可以看出武松与鲁智深的差别，即使鲁智深大开杀戒，我们无法想象他会那样滥杀无辜。其实不光是血溅鸳鸯楼，从他替施恩醉打蒋门神起，我们就会发现,武松的心里，是没什么是非标准的，只要对我好的，哪怕是个坏人，我也帮他——因为从施恩与蒋门神对快活林的争夺中，我们看不出哪一方是正义的。或许，在武松的眼里，世上本来也没有什么正义可言，不过就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丛林世界!

所以，尽管武松拳能打猛虎，杀起人来凶狠得让人胆寒，但他其实是个可怜人。或许就看出了这一点，那个做人肉馅包子的母大虫孙二娘把自己心里仅有的那点母性温柔都给了他，像个姐姐或嫂嫂一样帮助他，呵护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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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文字中提到的内容散见《水浒传》第二十三到第三十二回等，所提到的回目不同版本之间或许有所差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