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味之九：关于小米的记忆

关于小米，我只能把它归在乡味之中，但不能把它归做美食一类。因为我从记忆里翻找不出喜欢吃小米做的食物的印记，大约小时候是吃伤了。介绍两种小米做的食物——捞水饭和小鱼钻沙，这是我妈妈在我小时候常做的拿手好戏。

说小米要先说谷子，它是一种禾本植物，一年生草本，古代有稽、粟、粱的称呼。唐朝诗人李绅诗云：“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谷子在黄河中上游的北方广泛种植。谷子和狗尾草很像，大约它们同源，狗尾草或是谷子的野生种，李时珍《本草纲目》里介绍狗尾草说“原野垣墙多生之。苗叶似粟而小，其穗亦似粟，黄白色而无实。采茎筒盛，以治目病。恶莠之乱苗，即此也。 ”黄白色而无实，有“实”就不是莠，而是梁了，成语“良莠不分”大约把良代粱而来。由此可知狗尾草也是一味药，可治疗眼睛疼、痈瘀、面癣，谁说狗尾草只是无用的杂草呢，也有益。

成熟的谷子一般金黄色，籽实卵圆形，粒小直径约0.1cm，谷子去皮后俗称小米。小时候对碾谷子碾下来的稃壳很称奇，居然不是全是黄色，而是有白、黄、红、紫、橙、黑各种颜色，百科说“粟有五彩”，不假。我老家地处保定地区，属暖温带大陆性季风气候，适于种植谷子。但说来种谷子的地，至少我们村的农民很少把它当做主要粮食作物种在平原肥沃的地块上，主要的粮食作物还是小麦和玉米，谷子、荞麦作为不太受重视的作物，一般把它们种在分得的一块靠近山坡的地块上——让它靠天吃饭的意思。谷子属于耐旱、耐瘠且高产作物。

先说捞水饭，老家几乎都是用小米做。捞水饭在河北算是传统食品，上世纪七十年代正是我出生成长的时期，妈妈常做，后来随着生活水平越来越好，我们家也很少吃了。捞水饭有两种吃法，一种干吃，是把小米煮开后用笊篱捞起米再上蒸锅给蒸成小米饭，俗称小米干饭。农村人奚落他人无能没本事会说他这个人“白吃了几碗干饭！”另一种是水饭，是把小米先煮成小米粥，再把米用笊篱捞起来放进刚打上来的拔凉拔凉的井水里，吃的就是水饭，这一般是夏天的吃法，凉水饭就咸菜，能让人在暑热里有胃口。捞饭剩下的米汤其实非常营养，要么喝了，要么做饼子时用这热汤泼面，都很好。

我妈妈在我小时候吃水饭的日子很多，以致我很讨厌水饭，也讨厌小米。长大了生活条件变好，还是坦言讨厌吃小米粥，坐月子时不好意思对婆婆直说我不喜欢小米粥，但是对老公讲了，他开始忙碌起来为我做饭，把小米粥改成饺子，于是奶水比之前吃小米粥煮鸡蛋时好多了。我总觉得小米扎嘴、扎嗓子眼。无独有偶，我三姐也是这么形容小米，可见我们小时候绝对是吃腻了这东西。不知道妈妈为什么那么喜欢吃小米水饭，好像百吃不厌，百做不厌。也许妈妈除了这个小米没有其他能做的东西也未可知，因为我第一次吃到大米已经十八九岁了。大米饭，我也不爱吃，小时候没见过也没吃过，没有喜欢上米饭的理由。

再说小鱼钻沙，是一款属于菜粥又不同于一般的菜粥的食物，它是菜粥与疙瘩汤的混合体。这个食物的名称是不是爸爸妈妈发明的？的确没有在别人家吃过这个东西。菜粥很普遍，南方人北方人都吃，只不过口味有甜咸之分。我妈妈做过的小鱼钻沙大体是属于北方咸味粥，但她又把面食加进去，所以我觉得它是菜粥和疙瘩汤的混合。

做这个食物一般在冬天。用大白菜、小米先熬菜粥，菜粥熬好了，我妈妈开始制备面糊准备做“小鱼”。这个面糊一定要用绿豆面和白面按差不多1：3的比例混匀的面粉来调制，只用白面口感味道都会差一些，因为绿豆面首先筋道，经得起煮，另外独特的绿豆面香气也使得食物更美味。面糊稀稠适度，然后用一只长筷子沾着面糊一点一点把面糊甩进菜粥里，由于面糊有粘度，从筷子上低落下去的面糊形成一个拖着尾巴状似小鱼模样的长滴。你吃过小鱼状的凉粉吗？对，形状和我妈妈滴进菜粥的小鱼一样。我估计那种凉粉的制法和我妈妈做这个食物的方法应该一样。所有的小鱼就这样一筷子一筷子的被放进锅里，做完再煮一会，小鱼都熟了，撒盐撒葱花香菜，一锅香喷喷的小鱼钻沙就做好了。

我听说与我老家同属保定地区的白洋淀有一道美食就叫鱼钻沙，又名鲜鱼饭，是融鱼和米饭于一锅。据说是白洋淀的经典美食，目前已经没有几家饭店会做这道菜，而我只去过一次白洋淀，这道美食没有尝过。

说起来这道鱼钻沙，还有个传说。说有一次乾隆皇帝在和坤等人陪同下畅游白洋淀。当夕阳西下，淀水粼粼，乾隆爷忽闻一股扑鼻的饭菜香，抬眼望不远处的白洋淀水面上一只小渔船上炊烟缕缕。他命龙舟靠近小船，问船上渔家做的是什么好吃的?正好船上渔家的饭菜熟了。渔家赶忙打开锅请乾隆看。乾隆看热气腾腾的锅内是黄白两种米饭，细看饭中还露有多条小鱼。乾隆禁不住那诱人的香味，举筷品尝，觉得那饭带有香喷喷的鱼香，还有吃米饭中那小鱼觉得格外鲜香，便问是怎样做得此饭?渔家回答说：“将刚从淀中打上来的小鱼炝锅后加些淀水，再将用淀水淘好的大米和小米放在小鱼上面，把淘米的盆盖上。米熟，鱼也熟，味道鲜美，渔民都叫这饭为‘鲜鱼饭’。”此时，乾隆口中那鱼饭鲜香绵绵，手指锅内露出米的那一条条小鱼，脱口说： “嗯，看这金黄黄、白灿灿的米饭多似黄白沙子，这条条小鱼正在钻沙。”一旁陪乾隆的和坤赶忙献媚的附和说：“皇上赐名了。”乾隆高兴地说：“嗯，此饭就名‘鱼钻沙’，更富有诗情画意。”

我妈妈做的小鱼钻沙说来也是挺有诗情画意的食物呢，您想想，这粥正是河，菜便是河草，小米则是沙子，而拖着尾巴的面疙瘩就是小鱼呀，这个食物的名字饱含着食物发明者对生活满腔的热爱。不管这个小鱼钻沙与白洋淀乾隆皇帝赐名的鱼钻沙有无渊源，我想所有食物都是劳动人民在日常生活中的发明与创造，可说是生活智慧的结晶。

从十九岁离开老家，就再也没吃过这道小鱼钻沙，二三十年间忘不了家乡的许多饭食，有机会要做些来吃，但是把它忘了。有一天大姐家的外甥来我这里做客，提起老家的饭食特色，他说最受不了他妈妈做一个菜粥，里边还加入疙瘩，粥不叫粥，汤不叫汤，难以下咽。我这才一下记起来妈妈做的小鱼钻沙。我也不觉得它特别好吃，但是我喜爱这个名字。我不评论它的味道口感，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评价任何一种食物是否美味，全在每个个体的感受。但是这款菜粥加疙瘩汤的营养价值我觉得是值得推介的。

回忆起这个小鱼钻沙，我觉得我永远也做不出妈妈的味道，因为我首先不具备制作它的耐心，其次内心里也没有吃它的热情。但是这是妈妈的食物，我的这个专题不能对它弃之不顾。

其实我也清楚小米营养价值很高。民间认为小米粥是很补的，但凡有个生病、手术后或者女人坐月子，都喜爱给患者喝小米粥，滋阴补气，调理虚弱体质。所以，我还是要说服自己在生活里加入喝小米粥的行列。

写于2017/1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