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711”便利店解决的晚饭。我一边坐在店里的高脚凳上吃饭一边用mp3播放自己喜欢听的音乐。玻璃窗外是繁华的街道,我试着想象正在街上匆忙行走的人们,他们的起点和终点分别在哪?街上准时亮起的路灯和缓慢移动的车灯所组成的复杂而模糊的光亮,如同温柔的月光一般洒在每一个人的身上。要是那羞涩的、真正的月亮能够大方提前出现,岂不是就有两个月亮的效果在这里。这不禁让我想到村上春树在《1Q84》里提到的两个月亮,天吾和青豆历经挫折磨难之后终于相遇,笃定地握紧彼此的手,他们一起通过了紧急楼梯——那里是世界的入口也是出口。等一等,入口即出口,那按照这个逻辑规则,我失去的亦是我得到的?哲学中有一种观点提过,没有绝对的对立,生与死,好与坏,舍与得……那么真实的是这样吗?我该相信什么。冗长而单调的汽车喇叭声将我拉回了现实,交通指挥灯变成了绿色,为首的汽车在经历短暂且不为他人所知的犹豫后,颤颤巍巍地消失在我的视野里了。
离开便利店,我漫步到酒吧处,此时酒吧的LED灯还没有亮起来。我站在门口审视着它,它也正一言不合地审视着我——彼此保持着非敌对的审视状态——双方都在安静等待灯亮营业。耳机里正响起皇后乐队的《we will rock you》:“we will,we will rock you”……整齐的鼓掌声与口号一般的合唱,恐怕再也找不到哪一歌比它更适合出现在体育赛场上了。而我和酒吧的审视比赛,也在这首音乐的推动下走向了白热化。虽然在普通路人的眼里,我只是戴着耳机安静地站在那里,但我明白我正在经历着些什么,除了继续面对我别无他法。
又过了一两首音乐的时间。在这期间,已经有几名酒吧工作人员在进进出出了,他们若无其事地工作,仿佛我是隐身人一般,或者准确说来我是以不存在的状态存在着。下一瞬间,酒吧的LED灯猝不及防地亮了起来,比赛只留下了没有输赢的结局。我摘下耳机,周遭一如常态,空气中弥漫着浓雾。
就在这时我身上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是许久没联系的家人打来的,我从电话里得知爷爷去世的消息,立即转身跑开。
酒吧离我越来越远,头脑里一片空白。
我行驶着向朋友借来的汽车,这辆车持续发出沉闷的响动,整辆车时不时地进行有气无力的抖动。这是一辆银白色外观的大众牌汽车,而我已没心情去观察更多。我行驶在回老家的高速路上,眼前这条没有多大变化的路仿佛一台默默运行的跑步机,置身于其中的我,除了微调方向盘就剩下不停地胡思乱想。车内的CD机播放着不知名的音乐,对我而言不够悦耳动听但也不至于达到不堪入耳的音乐。
沿途的车很少,我已经将油门踩到了底,但行驶的速度依旧不容乐观,无论怎么加速都无法超过100码。周围那些超过我的汽车或者被我超过的汽车,逐渐消失在我的视野中。
向爷爷的坟走去的路上,我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脑子里还在尽力回忆刚才停车后是否有锁好汽车——当然想些也这无法改变我即将去面对的一切。我突然羡慕起小宇来,他用抽的烟来丈量时间,也用抽烟的时间来狠狠寄托自己的感情。想到这,我的烟瘾随影而行,空气中仿佛有无数几乎看不见的绒毛,争先恐后地涌入我的肺部。我身上没有带烟,而要抽烟的爷爷已经不在这里了。在这一刻,我不由得恐慌起来,紧接而来的是以铺天盖地形式向我袭来的难受。我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大脑神经开始有条不紊地向我传递眩晕感,四周在我眼里缓缓变成了模糊的、沉重的黑——像要吞噬我的沼泽的那种黑色。地面正进行着不规律、不稳定的抖动。我陷入这片黑暗中,不休止的眩晕和姗姗来迟的耳鸣。
而关于爷爷的回忆如同在我脑中反复摇动后拧开的可口可乐,不停的喷射,不停的窜动。
爷爷曾经告诉我,每个人终其一生都是在越过一座山,只是有些人的山是泰山,有些人的山是无名小山。不论是什么山,每个人的山对其本人来说从哪里走起来都费力,翻越过程中的荆棘烂泥也只有自己最清楚,最后这座山的风景也只有自己能够品味体会。那些登山人同我一样,生活在这五颜六色且黑白分明的世界里,只是翻越的山、山间的花鸟虫兽和山顶的风景各不相同罢了。
爷爷牵着年幼的我,不急不躁地教我迈出了人生的第一步登山路。我曾狠狠地跌倒过,内心开始畏惧自己脚下的大山,如失去鱼鳍的鱼儿一般随波逐流。是爷爷,给了我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使我站起身,继续勇往直前……爷爷在属于他的山顶上,看着相邻山下艰难攀登的我,这个不起眼的小黑点会在未来的岁月里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大。
我犹记得爷爷喜欢躺在阳台上的藤编逍遥椅,闭着眼深吸一口烟,任由徐徐微风吹在他像沟壑的干枯皱纹的脸上。烟雾在阳台上缭绕,再过一会儿,收音机会传来刘兰芳的评书《杨家将》,爷爷会随着大师抑扬顿挫的语调摇头晃脑。
曾经温柔的风在岁月变迁中波澜不惊,它默默吹走了有烟瘾的我所向往的缭绕烟雾,吹走了我怀念的爷爷在烟台抽烟的时光,亦吹走了爷爷走过的那座山。此刻,它正不遗余力地吹走我周遭的黑以及那莫名其妙的眩晕感。
不知走了多久,我终于走到了爷爷的坟前,周围亲戚说话的声音不知被什么东西带到了远方去,我仿佛置身于一场没有主角的哑剧里。为爷爷新砌的这座坟如同一座微型小山,轻描淡写地掩埋了他曾经精彩的一生。远处的天空并没有出现被夕阳染成一片血红的情景,它只是被乌云压得喘不过气。成群的、喋喋不休的鸟儿此时从我头顶飞过,它们经历了一天的疲惫开始归巢。
爷爷的后事处理完以后,我没有做多余的停留,匆忙而得体地拒绝了亲戚的挽留,独自开车离开了。回去的路上经历了一段弯弯曲曲的山路,脑子里一片空白的我依旧稳稳地握着方向盘。车里的音响这时正播放着李宗盛的《山丘》,而雨就在这时突然下了起来,雨水打在这片土地上,也打在我借来的这辆毫无防备的汽车上。我及时打开了雨刷,但前方的路还是不可避免的扭曲起来,眼泪毫无预兆地在我眼眶里打转。“越过山丘,才发现无人等候,喋喋不休,再也唤不回温柔……”豆大的眼泪像这场雨一般落下,轻描淡写地打在我的手上,滴落的声音犹如夏日的响雷一般巨大,我被惊得手足无措,差点丢掉了方向盘。
我调整好自己的呼吸,重新点燃汽车的发动机,硬着头皮驾驶汽车离开,像一场仓皇的逃离。
爷爷的离世所带给我的一切,均被锁定成了一粒种子,这是一粒无法准确描述或者说被精确定义的种子,随着爷爷的入土为安它也沉寂地埋在了我暂时稳定的脑海里。万事万物瞬息万变,以致让我产生眼下没有任何变化的错觉。但是凡事要看长远一点,所有的,时间都会给出答案。
开车回去的路上,我疯狂地想念着“小红帽”,这种没有由来的想念如同天空中突然出现的彩虹一般。关于她的一切我都一无所知,或者说无所不知——我曾深陷对她的幻想中——不论如何,我一味的想念着她。我期待与她再次相遇,对于再次相遇的场景我绞尽脑汁,曾构思千百种,并将其中我认为最满意、最接近完美的一种写入了小说草稿里。
——蔚蓝色的天空正一本正经地下着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雨,太阳雨。阳光和雨水均匀地落在一片嫩绿嫩绿的草坪上,如果仔细观察会发现草叶上沾有晶莹的露珠。不远处是一片鸟叫声镶嵌得恰到好处的森林。而我和“小红帽”就将在这里再次相遇,现在置身于其中的我唯一能做的便是安静得等待。随着时间推移,我的心由焦急变得越来越平静,雨停了,空气开始变得芬芳而丝滑。“小红帽”如期而至,她依旧穿着那条简洁的红裙,我注意到她头上戴着不知从哪里编织的白色树枝环。她光脚踩在草坪上,向草坪中央蹦蹦跳跳而去,所过之处都开出了五颜六色的花朵儿。她离我越来越近,我的心已经提到嗓子眼,我屏息凝视,太阳穴不停地扩张跳动。突然,她仿佛受到了神圣的召唤一般,毫无征兆地将目光转向了我,准确说来是望向我身后这一片区域。之后,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带着独一无二的微笑从我身边经过。留下我不知所措地待在原处,独自进行无尽的回味和徒劳的思考。
在这场被我写进小说草稿中与“小红帽”相遇的场景,我能看见她,她却看不见我——也许我并不存在于她所看到的世界。我弄不明白,为什么小说发展到这里便不再受我所控制。显然,要将我脑中所想象的与“小红帽”再次相遇的场景以自己贫瘠的文字完全转换出来,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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