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孙俩到达八院，医院里已人来人往。
八院坐落在群山之中，它是附近三线工厂内迁时配套设施。不仅给军工职工提供医疗服务也给附近老乡看病，他们专业的水准吸引很多外地人来此就医。
二婶遇见几个熟人，忙不迭的和人打招呼。“我来看儿媳妇，她昨天生了。”
“生了个啥？“
“生个大胖孙子。”她根据阿凤的肚子揣测孙子斤两肯定不小。
远慧领着奶奶走进病房，阿凤病床边站着几个医生，他们在询问阿凤的情况。”你家属还没到吗？这是缴费单子。“
婆婆听见说家属，立即上前一步说：“来了来了。”
“她男人呢？我们有情况要交代。“
”我儿子下午点就能到。“
婆婆抱起阿凤身边的孩子，孩子脸上红红的皱巴巴的，头发稀疏几根。“生来有几斤重？”
"五斤一两。”
婆婆听见孙子的重量，不悦在心里升起，自己倒长了一身肥膘。不过瘦小的孙子同样获得奶奶的喜爱。
“有奶水吃不得？”
“有一点不多。”
“远慧把甜酒鸡蛋喂你妈吃。”
阿凤正饥肠辘辘，刚才医生查房时说可以吃东西了。她勉强半躺半坐，远慧舀起甜酒鸡蛋喂妈妈。她虽然很饿，但是坐着伤口很痛，吃几口就不想再吃了。
婆婆说：“要多吃一点才有奶水。”
阿凤为了奶水充足，勉强自己把剩余的吃下肚。婆婆见阿凤吃完，给孙子换过尿布后提着饭盒回家，留下远慧在医院照顾妈妈。
天黑已后，福寿悄悄溜进病房。看看老婆儿子留下两百块钱回家了。他不能长时间在医院停留，怕熟人看见。
福寿回家看见妈妈正在厨房蒸甜酒，他走进厨房坐到灶门前烧火。两母子一边做事一边讲话，两个人都很开心的样子。他爹听见福寿的声音也进了厨房。一家三口商量明天请人吃三朝酒和给外家报喜的事情。
第二天一早福寿带着一只大红公鸡去给丈母娘报喜。结婚十几年终于迎来这一时刻，福寿神情欢愉，长长的路被他甩在身后，像踩风火轮一样很快就到了阿凤娘家。但是大门紧闭，他在房前屋后到处找丈母娘，一刻也不想延迟，立即要找到丈母娘报告喜讯。
八月正是收获季节。玉米叶子开始发黄，玉米须变成深棕色，凤过处叶子簌簌作响。地里套种的黄豆籽粒饱满，土坎上一个个像小地雷的圆南瓜，坠在南瓜蔓藤上，晚开的南瓜花黄艳艳的。
福寿找一遍，不见人影，返回院子，打开厨房舀一瓢凉水喝下去。凉水都没有降下他内心的火热温度。
阿凤的母亲在玉米地里看见一个人提着东西自家院子。稍后又在地里转悠，她第一眼就认出那是女婿。本能的想走出来接待他，但是转念一想，让他也尝尝等待的滋味。自己等待这一天十几年了，不在乎多等几分钟。继续在地里透过玉米叶子观察着女婿举动。可怜姑娘嫁给这户重男轻女的人家，两个外孙女不被重视，生不出儿子永无出头之日。泪水和汗水滚落，抬起胳膊肘擦掉泪水，抱着毛豆走出玉米林。
“外婆，阿凤生了。”焦躁的福寿看见丈母娘，立即迎上去想接过她手中的毛豆，丈母娘避开了。“毛豆上有泥，怕脏了你的衣服。”这个女婿，她没见过几次，有点生分，总是客客气气的当客人待。
阿凤母亲见女婿亲自上门报喜，不问而知生了个外孙子，暗自舒了一口气，但是心里别扭着：“生了就生了嘛，又不是头胎还劳你跑一趟。”言下之意，女儿就不是人，生了儿子才报喜。
福寿也感到丈母娘疏离的心绪，自己也不自在，赶紧的把妈妈交代的事向她说明，就往回赶。天黑他还要去医院看儿子，给老婆送饭，明天一早返回学校。这一胎是超生，等待着他的将是罚款和降级。同事中也有超生的被罚的，不过他觉得自己比有的人幸运，他家又续上香火了。
同事中有一个有了一儿一女还想再生个儿子，妻子躲进山里亲戚家悄悄养胎到待产，回家生孩子时被工作队发现带到医院引产。在准备给胎儿注射药品时，因为有急诊手术来，医生不及顾及处理，孩子平安降生。又是个女儿就给别人抱走了，同事还是受到经济处罚。
儿子出生后，福寿心情很复杂。他既开心又担忧，怕影响到自己的前程。福寿从一个读过几天书的庄稼汉变成一个合格人民教师，他付出了很多的努力。他在别人喝酒打牌的时候，读父亲从前的教案，依葫芦画瓢写教案。他不像其他同事对着教材自己理解几分就讲几分，自己不懂的不讲，懂的就多讲。
福寿很快从同批入职的退休老教师子女中脱颖而出，乡中心小学准备选调他。这个节骨眼上儿子来了，不知是福是祸，他内心忐忑。爹妈昨晚给他一颗定心丸，罚款家里出，只要有人什么都不是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福寿回到家，妈妈正在招呼邻居亲戚们吃甜酒蛋，虽然甜酒还没发酵到位，可是他妈等不及了，勉强用上了。
“今天给阿凤送去什么吃的？”
“远慧中午回来一趟，带去一盒甜酒鸡蛋和饭。”
远慧已经几天没有上学了，小小年纪承担起照顾妈妈的责任，福寿觉得自己对不起女儿。远慧很聪明但是学习很不好，身为教师他很自责。今晚自己照顾老婆，让孩子睡个踏实的觉。他带上自己的东西去医院，明早直接从医院回学校。
一星期后，阿凤伤口愈合出院了。她抱着儿子，远慧提着东西回家了。
阿凤抱着儿子缓慢在路上，每走一步都拉扯着伤口，母女俩趁着太阳还没不是很大的时候出发，走到家她浑身大汗淋漓。
爷爷在院子里溜达看见了母子仨人，他激动的上前接过孙子。阿凤如释重负，快走几步进屋躺下，她已疲惫不堪。远慧放下东西给妈妈端来一杯水，她接过一饮而尽又倒下躺着。
心心念念的儿子生了，抱在了怀里，但是阿凤并没有感到真正的喜悦，并没有改变婆婆对自己的态度。公婆只是对孙子感兴趣，不过还是沾了儿子的光，婆婆给煮了甜酒鸡蛋，这是生女儿们没有的待遇。
阿凤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婆婆的声音响起：“快起来吃甜酒鸡蛋，一下没奶饿着娃儿。”她是真的饿了，起来什么没吃就出院了。医院有东西卖，但是福寿留下的钱只够交住院费，没有多余的钱买吃的。这时听见有吃的，尽管婆婆是怕饿着孙子，她也没置气，不客气的端起就吃。
阿凤这个月子里，吃了睡，除照顾儿子什么也不干。婆婆似乎低眉顺眼很多，除了做饭吃还帮洗尿布。她享受着生儿子的特权，十年了，终于可以休息一下。婆婆没事总是爱把儿子抱走，给爷爷看看，她乐得清静放松休息。
在孩子快满月的时候，母亲同两个嫂子和一些女性乡亲，几个家里年轻男娃儿抬着装有抬着鸡、蛋、米，还有小孩用的背带、小被子、衣服和鞋袜的台盘，两个唢呐匠一路高歌来送“祝米。”这种隆重的送祝米仪式，一般是第一胎进行，生到老二老三就只有在家内亲来送一点蛋和米了。
婆婆请来本家亲戚帮忙做饭，招待阿凤外家亲戚。
十年了，自己熬更守夜做了几年给自己孩子准备的背带终于有机会送来。阿凤很激动，用自己的新背带试背儿子，风俗出了月子才可以背。两个女儿都没有机会用自己做的新背带、小被子，甚至是一双小鞋子都没有穿过。穿的用的都是福寿小时候东西。
外婆接过小外孙抱在怀里：“你这小子，知不知道你妈生你遭了多少罪，长大要孝顺妈妈知道吗？”她心疼自己的女儿，生女娃不被待见。
远红躲在门边怯生生的看着家里突然多出了的人。看见小弟弟在来人手中传递，来的人都抱过弟弟，还对弟弟说话。难得的是奶奶煮了好多好吃的，她看着吃的吞口水。
“这是二姑娘远红不是？”外婆指着角落的小姑娘问阿凤。
“远红来给外婆抱抱。”阿凤拉远红到外婆身边。外婆抱默默无语的小姑娘坐在腿上，理理她稀疏不服贴碎发，然后把她抱在怀里。小姑娘似乎不适应外婆的亲昵动作，蹭来蹭去，从外婆的身上溜下去，自己找小伙伴玩了。
远慧放学回家看见满屋子的人很是兴奋，但是她不知道谁是谁。只听妈妈说过外婆要来看弟弟，猜想外婆也来了。来客里有几个像奶奶那样年纪的人，她在几个老年人前晃悠，仔细看各个人模样，滴溜溜的眼珠子看着客人们。这些老人都是同样颜色款式的衣服，一样穿戴的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她猜不出谁是外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