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静书评]学养深醇的土家族读书人——重庆苦金新著小说《白鹤

[文静书评]学养深醇的土家族读书人——重庆苦金新著小说《白鹤少年》印象

学养深醇的土家族读书人

——重庆苦金新著小说《白鹤少年》印象

我们欣赏阅读民族文学，究竟选择哪些作家或作品呢？一套由张锦怡老师主编的“中国当代少数民族儿童文学原创书系”成果丰硕，从南到北，该“书系”选录来自十个民族的十位作家的优秀作品值得推荐，其中一本重庆作家苦金用生命完成的书写，高度民族文化自觉的小说《白鹤少年》上了榜单。

土家人说，“包谷粑，自己不夸哪个夸。”重庆有几百万少数民族聚居，而苦金是近年来在重庆的少数民族作家中非常看好的作家之一，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教授阎连科曾这样评价：基于文学启蒙立场，回到现实和民族史是文学新起点。而我以为，心为物役的时候，阅读通常会使人感到一种充实和提升，儿童文学则是想像力开出的最绚丽的花朵。

作家谈创作体会：“我曾任专员秘书、秘书科长。但我觉醒，不想追求仕途，才有了现在追求心中的爱好。我认为，中国不缺一般意义的作家，缺的恰是史铁生这样具有强烈终极关怀、接近神性的作家。”

选材标“新”出“奇”。或许苦金正是第一位旗帜鲜明文学创作上标榜运用螃蟹生活“章法”的小说家。该小说“创新、大胆、巧思”，作家以同情之心，把我们的视线带进了孩童的世界。从土家族少年波娃不幸患有声障症说起，机缘巧合下与一只白鹤成为“好朋友”，作为题材入文。

上帝是公平的，关了一扇门，还会开一扇窗，在富有爱心的支教志愿者刘婉怡老师的无私帮助下，循循善诱，波娃读声记忆禀性的超常能力得到发挥，苦金有过教师经历，事实证明，刘老师“以渔活鱼，以高带低”这方面有教无类的教育方式是正确的，最终克服千难万险获得成功的一个故事。作家充分发挥想像的翅膀，提炼自己对生活的独到见解，充满着浓郁的乡土生活气息，让读者从中了解土家族青少年崭新的精神面貌和道德品质。

前苏联著名作家高尔基提出“优秀作品是作家‘用自己经验的力量，自己的知识琢磨而成’的珍品”。小说作品中，文学艺术形象的感染力，其作品所反映出来的人物的性格特征，以及人物生活的特定环境——白鹤溪，源于苦金的生活经验、艺术构思和个人风格。“鹅，鹅，也可以走进课本里去吗”标题，引用了主人公许多童言无忌的言语，妙趣横生。我自小居住在历史名城广州的白鹤洞地区，也曾流传过这样美丽的白鹤传说，因而，惺惺相惜，有时坠入情节不可自拔，读来更感亲切。

一个孩子，正常会讲话的年龄段应该在两岁左右，而小说中的主人公波娃很不幸，十岁仍停留在只能吐出一个字的境地，波娃出生怪异天象，这是伏笔，预兆着这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孩子。事实上，现实生活中也有许多“笨小孩”逆袭成功的个案，华罗庚只有初中学历，但由于数字方面具有超人的天份，成为了世界著名的数学家；托马斯.爱迪生在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就被学校开除了，他的父母被告知让他接受教育已异于浪费金钱和时间，因为他太笨了，什么都不可能学会，而爱迪生最后成为了现代社会最伟大的发明家。

环境造就人。苦金的沉静、谦逊；他的温和内敛；还有他的气定神闲，在小南海，在他的一亩三分地里，浸润乡村的生活历历在前……

作品以位于渝东南黔江八面山的小南海为背景，以优美笔触，描绘了黔东南地区特有的风土人情，是作家笔下沈从文式的边城。这是作家创作的福地，每年消暑的地方。“近15年来，几乎每个夏天，我都要在小南海边住上十天半月。倘使哪年没有去住一阵子，心里便不自在，还时时挂念着。也许，这是一份情结。”小南海，其实是清朝时地震形成的堰塞湖，拾掇起作家笔下的《家乡影像》：“这是我家门前景色。从窗户看出去，蓝天下，白云里，兰溪河充盈丰满，鲜亮夺翠，两岸垂柳点拨涟漪，含笑亲昵。小南海，我家乡的深山明珠，离城区20多公里，湖面宽阔，翠色欲醉，是从未污染的天然湖泊，口含三个小岛，有宾馆、有农庄，属国家级风景区，四围层层叠叠高山，原始森林，葱郁繁茂，四时景色变幻多彩，乃国家级森林公园。”

作家对所构思塑造的艺术形象，平时静观默察，烂熟于心，这表现在运用笔酣墨饱、着力描绘的一段白鹤坝的土家歌舞盛宴，在这一章节里，苦金调动了各种艺术手法，力图传达出摆手舞欢乐狂欢的氛围。

浓郁的土家族民俗舞蹈跃然纸上，为鼓点伴奏而演进的摆手舞，按节奏，慢慢增加热度，引起读者强烈的好奇心与共鸣，从而获得预期的效果，都是作家看家本领。

在此，作家还原了整个隆重的祭祀仪式。我们读到宏大的土家人祭祀场面，先祭土地神，祭拜土家族的先祖八部大王，三性祭礼供上祭案，案前点香烛纸钱，村主任引领新娘新郎，三鞠躬，祭祀结束，而黎主任代表土地菩萨、八部大王传祝福，篝火熊熊燃烧起来，这是用青冈木、雷公木、檀木、松木等等大山里的干木柴点燃的，随着音乐起，镲子锣钹二拍子随即跟上，作家在这里强调按节奏相对应的舞者次弟出场、摆手动作，二拍子、四拍子，大姑娘、小伙子先进场，表现春天插秧动作是单摆舞，继而“四拍子”响起，层层推进，“小伙子群里蹦出领舞”，“蹦出”欢乐气氛旋即被点燃。

作家对考究的毕兹卡（毕兹卡，汉语对土家族三个字语音直译）民族服饰描写也是不吝笔墨，“他就这是新郎。”只见新郎的第二次亮相，“穿着嵌有铜扣的棕色琵琶襟上衣，腰上系一条黄绸带，头上戴着别具一格的青丝帕，上面插一顶用松枝编织的花环模样，象征百年长青的‘迎花冠’。”新娘黄翠翠更是浓墨重彩，在此不表。

作家没有赘笔，所有出场的角儿都有各自的担当，“两手并用的‘双摆舞’，圆茶盘，新娘为新郎插芙蓉花（迎花冠），突出十二岁男孩演绎重头戏“送绣球”的剧情，“锣钹声骤停、碰铃声单独响起，队伍向两边分开，中间让出一块空地”，民风淳朴，寓意绵长，球，音喻方言，特指男性生殖器。不得不提，波娃的奶奶这位乡下老太，来头不小，还是“政府定的摆手舞传承人”，煞费苦心，领舞青童儿马失前蹄，居然意外扭伤“脚踝”，这就有了小波娃舞场“救场”的英雄气概了。“另一只手舞着鸭子扑翅的小单摆”，这可是回旋摆，“新娘立地回旋、新郎连步回旋，鼓点更激越了……”夸张、排句，这些生活情景的再现，素材都是作家从生活中、从群众中来的。可谓得心应手，通过节奏明快的节拍律动，感觉跳跃热情的摆手舞韵律和着舞者热情抒张开来，清新活泼，令人心驰神往。如实生动地反映当地民族节日欢乐祥和气氛、生活气息，走笔至此，不禁替土家族的婚事多了几分好奇，看来得是舞林高手才能结婚啊！

苦金善于勾勒人物个性，对人物性格的刻画更加细致和丰满。刻画一个小孩子心理，八面山下看香溪沟，偷偷去看看学校，“悄悄俯瞰”师生跳茅古斯舞“捕猎段落”。波娃身边的小伙伴们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人物各具特色。双岩峰，爬山比赛，黄小秋牙尖嘴俐“山爬你还差不多”；肖见波“话一出口就咬人，鸭子煮在锅里，只有嘴壳子硬。”闻所未闻，颇有新意，黄小春“惜命等于成功，寻死等于失败。”舍与得，波娃主动将夏令营名额让给小秋，体现出小伙伴们真挚的友谊。

广泛采取民族中各种富有特色的表现手法，词汇量大，纯熟运用很多生辟用字，形容口吃，结巴的人“謇子”； 关于熬茶的民俗，通过田石波娃有时候观察过妈妈带把儿的圆肚子茶罐里这样的煮，白鹤溪人叫熬，热络络地喝，倾一碗茶（不说倒），将这种方式弄出来的茶水叫做熬茶。熟悉家乡物产分布，刘老师有意为之，考验同学们“你尝尝、好不好吃？”原来这要基于对本地黄桃的品质、用途比较熟悉，专用用来做罐头的一种特别品种。通过反证来为波娃澄清莫须有的偷窃罪名。白鹤溪人介绍自己的父亲或者别人的父亲，有时不称呼爸爸，称老汉；跟我们汉族一样，也有这种拜干爹的民俗，土家人拜祭石干佬为干佬（干爹）。

苦金卖弄着快乐的嚣张，博采口语，形象生动。这种文字的质地是我喜欢的。针对别人吹牛讲大话叫冲壳子；小偷是偷二；婆婆妈、心尖尖儿、要得、懂不起、走人户、臊皮、弯算我，闹麻了、累翻皮、抬脚，出门两腿泥；面粉粉下水——泡汤；帐上分明大丈夫；一口吃成鲁智深；田发水“接出来一个茶壶嘴儿（也就是男孩之意）我感谢你两块猪肉方方。”语言诙谐活泼，更深地寄寓着作家的人文情怀。

寥寥数语的景物描写：“一弯新月举空朗照，三两丝云彩……九月的乡村，阳光朗照，风脉和顺；村色如黛，群鸟啁啾；庄稼繁茂，蕊穗飘香。”“太阳从东边的鸡公山垭口跳起来。”动感十足“跳”，形容太阳的俏皮模样。“太阳已经升得很高很高，鸡公山在它的下面仿佛一下子萎缩了许多。”“太阳将要搁岩的时候。”“雷公先唱歌有雨也不多。”与我们广东这边有“雷声大，雨点小”的俚语异曲同工。

小说家可以在小说中创造另外一个天地，要如何去创作，就如何去创作，全在自己意念的创构。小说情节设置起伏有致，读来兴趣盎然。

作品中特意创造出有利于人物活动的场景，山穷水尽疑无路，峰回路转，总能逃出生天。金玉洞脱险记，在这里，有了些许“武侠风”，“龙未离海云先起，鹤未落脚风已到”，诗句引路探险，诗文合璧，两相交融，相映成趣。对典型环境的创造是成功的，令人联想起《红楼梦》描写王熙凤出场“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总有落难的山洞得以藏身，救人于危险之中。这需要作家也要具备丰富的野外求生知识，“定盘星（原则）你知道吗？”波娃敲打黑石子取火；杉木塬遇险事件，波娃当机立断使用青竹鞭蛇；作家还非常熟悉水鸟栖息、觅食等习性。“闯子”是长江以南鹞子，“据说世界上飞行速度很快的鸟之一”，“定在空中一次半小时”，一物降一物，“有一种动物，以静制动，只要一出手，绝不会铩羽而归，这就是水鸟。”“水鸟中又推白鹤、灰鹤、白鹭、灰鹭。”暗红色的长喙对着水鱼的角度，也非常专业。

苦金活用术语，“它们站立的时候，里面的黑色的初级飞羽为外面的三级飞羽所覆盖。”队列，细致观察，“仿佛艺术的剪纸，张贴在蓝天彩云下。”“抬头看看天，仰天躺下”，表现出波娃急中生智，换位思考，“对了，闯子不是在找吗？”多处灵光闪现孩童的智慧光芒，“跑在草地上、跑在田埂上、跑在沙地里，像箭一样地奔进芦苇丛里，像一颗飞行的子弹，射进那片芦苇丛。”可见作家确实童心未泯，幽了一默，“这个闯子素质高，很讲究的，它要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地打牙祭。”还有对小南海船的样式细致的观察，旅游机动船，齐屁股船，双飞燕船等细致描写；对夜莺的认知，蓑衣云的认识，藤蔓的品种鸡屎藤、小葛藤、岩石藤，都是那么的熟悉，犹如信手拈来，感佩之至。

虽说高手在民间，但田发水的母亲，即波娃的奶奶，一位普通农妇，哪能有这般见地，“虚名如浮云，黄瓜才起蒂蒂。”“雨生龙、电生凤，好兆头”；接生婆看来也不是一个等闲之辈，“恐怕要经受一些风雨才扬帆起航。”也许是偏爱山歌的缘由，多处出现“偏西的太阳”，注意不要重复表达。

故事的结尾，水到渠成，波娃只是一个农村的孩子，当他面对媒体不知所措的处理于情理当中。令我想起了以前采访苦金创作的笔记，“在北京领奖了，在渝开一个全国级别的文学会议，北京专家在会上表扬了3位作家，说重庆的苦金小说厉害。重庆方面惊讶，还不知道我是谁！我曾这样囿我：生活要求，奢简随意；事业追求，标高频低。”

天妒英才，苦金虽然离逝一年多了，我还是觉得他依然活在广大读者心中，著名作家陈忠实：“所有小说的技法都掩藏在作家的作品里，你只有大量阅读，才能掌握这些技法。”高质量的读书要把自己沉浸在书中，有的地方反复看，甚至还要记笔记，苦金写日记的习惯由来以久，我看到他在北京获《文艺报》一等奖的《远方的邮包》取材于1982年9月12日第69页的日记素材。

淡泊明志，优秀的儿童文学读物精髓恰恰在于此，坚持文化价值底线，普世人文价值，营造一个适于民族文化生长的环境，文学的力量在于点点滴滴的渗透，幸福的本质是内心的一种民族情感文化体验。苦金对文学的敬畏，对文学创作的理解，从不趋时随俗的人格，都是我们纪念的一种遗产。

于羊城温泉之都流溪河畔秋夜笔

2018年10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