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物馆内每一个被囚禁在玻璃展柜中的古物都有它自己的记忆,曾经动人心魄的故事,或心酸,或苦楚,或喜悦,或新奇感情虽各不相同却给人同样的感动。
这些动人心魄的故事都被玻璃柜封印,永远的沉寂在这里。每一个对博物馆着迷的人都是失魂者,每一个来听故事的人都是寻梦人,有人找到了梦,却丢了魂,也有人寻回了魂,从此不再受梦困扰。
我不过是恰巧遇上了古物与主人相会的契机。
摄于云南省博物馆(一)
讲解员正带领小学生团队向另一个展区走去,耐心的为他们介绍一个个历史悠久的展品。我无精打采的跟在队伍后面,哈欠连天。我对半个小时前的青铜器还有一些兴趣,但对眼前这些抗日战争时期的文物实在提不起精神,我心不在焉的听着讲解,看着那些小时候在爷爷家就见过甚至用过的老手电筒,瓷茶杯觉得这里没有一丝新意。
我看着小朋友们活蹦乱跳,自己却只觉得脚跟酸痛得不行,恨不得立刻脱下鞋子倒头就睡,可我身上鲜红的志愿者服时刻提醒着我--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你是一名光荣的博物馆志愿者,不能丢博物馆的脸!
“现在大家看到的这个绣花包是红军长征路过南华时留下的”讲解员重复着一成不变的讲解词,大家也显得有一些疲惫,顾自的往前走。忽然一个小男孩趴到展柜上,紧紧的盯着那个红绣包看,然后开始不停的拍打玻璃柜,我走上前去提醒“小朋友,请不要拍玻璃柜”他就像没听到我说的话一样,开始用更大的力气拍玻璃柜,那眼红的样子就像一个要抢博物馆的盗贼,保安过来将小男孩拉开,他拳打脚踢的想要回去,双眼紧紧的盯着展柜里的绣花包,小孩的老师快步走过来抓住他的手柔声说“小磊,老师带你先出去好吗?博物馆里不能打闹。”小男孩不肯走,嘴里一直念叨“这个包是我的,是我的”看着保安越来越黑的脸,老师还是硬将小男孩拉走了。我看到他一直在喃喃自语,至于说了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我的精神开始振奋起来,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脚底的疼痛感也烟消云散,吃饭时,我坐到那位老师旁边,旁敲侧击的提起小男孩的事情。老师像找到了一个可以诉苦的人一样说“小磊平时在学校里就这样,总是说自己上辈子是红军,在打仗的时候牺牲了,还说自己有个老婆。小磊的妈妈也带他去看过医生,但是什么也检查不出来。”她无可奈何的摇摇头,继续低头吃饭。在她低头的那一刹那我看到男孩悄悄的从食堂向外走了,我好奇的跟在他后面,一直走到了早上的展柜边。像早上一样盯着绣花包看,眼睛一眨也不眨,他稚嫩的眼角闪现出一丝泪花。明明是一副毛头小子的样子,眼神里却显尽了沧桑。他忽然开口“既然你这么好奇,我就给你讲一个故事吧。”我以为自己躲得很好,没想到他早就发现我了。我们并排坐在展物的对面,他开始讲起了藏在自己心中多年的故事。
(二)
1912年我出生在湘西的一个小镇里,虽算不上书香世家,但比起村里的其他人家也算是比较有文化的。我原以为我会像母亲想的那样找一个大家闺秀,我们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过完一生。可在我遇到了阿盈后,我才知道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阿盈比我读过的所有书中的女子都要美丽,窈窕淑女算什么,翩翩佳人又算什么?阿盈只怕比她们还要美上一百倍一千倍。第一次见她,在清澈透明的河边,她回眸一笑的样子就像下凡的仙女一般,可我却比牛郎还要笨拙,只会痴痴的盯着她看,脑袋早已不能运转。
我每天都去河边读书,看着她和其他女子一起浣衣,她的一颦一笑我都看在眼里,她的嬉笑打闹我都记在心里。时间长了,她也会每天转过头来冲我一笑,就是这动人心魄的笑让我彻底沦陷了,我再也不能听从母命娶一个不爱的女子,我想要的就只有阿盈。
阿盈在绣衣坊工作,衣服绣好后就拿到江边来洗,看着那一件件绣工精美的衣物,这一定是一个巧手姑娘绣出的,阿盈就是这个姑娘。我们从每天的相视一笑,变成三言两语的交谈,最后变为我每天在河边的大石头上等她洗完衣服然后并肩走回家,我抬着衣服,她抬着一副娇羞通红的脸,起初她不愿我帮她抬衣服,说我一个读书人,不能干这种粗活,我反驳男孩就该帮女孩抬东西,否则白长了一身力气。她才红着脸答应了,她脸红的样子真好看,仿佛那落日就是她脸上的一点绯红。我们像认识多年的老友一样一路交谈,有说不完的话题,聊不尽的趣事。只是那条路实在是太短,我们都不舍得走到最后步伐迈得越来越小。回家的时间也越来越晚。
我怕母亲发现后阻止我们在一起,所以我们在离家还有一段距离就道别了,可纸终究包不住火,我们还是在回家的途中被母亲抓了个正着。她气愤的将我手里的洗衣盆端下,嘴里指桑骂槐的说着叫阿盈不要再勾引我的话,不断的重复“一个给人家洗衣服的女人还想攀高枝,不要脸。”阿盈见了我母亲的样子,将盆抬回什么话也没有说,对我点了下头就转身离开了。那一刻我觉得书香世家又如何,恶毒起来竟比腹无点墨的女子更市侩。回家后母亲命令我不许再和阿盈来往,我不自然,她就将我关到了书房里,叫我专心读书悔过。我无心无书本,每天都只能想着阿盈,也许这就是古人说的相思病。母亲对阿盈那般恶语相向,她定被伤到了痛处,现在我被关在家中无法解释,她是否会气极之下另寻良人。
(三)
国家早已不太平,泱泱大国现如今千疮百孔。我被困在家中,屋内风平浪静,屋外却硝烟四起。狼烟烧到村口,父亲怒指着母亲说“一个正值壮年的男人,天天呆在家里,堂堂七尺男儿,不出去保家卫国,反而像一个娘们一样足不出户岂有此理,国难当头,大丈夫有什么躲在家里的理由?”我早已如困兽般只待一个理由让我冲出这牢笼,听到这番话自然巴不得立马冲出去保家卫国。父亲答应我明天去参军,让我今天和同学们告别。
我疯狂的跑到河边,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一片红霞中她的身影出现在眼前,我飞奔过去,将她拥入怀里,我们紧紧抱在一起,仿佛要把对方溶入骨髓一样久久不愿分开。
我告诉了她我明天就要参军,她楞了一下,眼里露出不舍和悲伤,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搂住我的手扣得更紧了一些。
(四)
将队友送入医务站时,我忽然看见了她的身影,穿着洁白的衣服,手袖处适当的修饰着鲜红的十字,那一身装扮暴露了她仙女的身份。她看到我放下手中的事务朝我走来,那一刻我明白了生死与共的含义。她从衣领中取出一方手帕,将我额头的血渍擦去。在后来的谈话里我才知道她在我离开不久后也加入了共产党,做了卫生员,只为能在后方遇见我,在我受伤时陪在我身边。一想到从今以后我爱的人可以在我受伤时来救我,生死对我而言就再无所畏惧。
相遇总是不能长久,红军开始了长征,阿盈也回了家乡,我们又一次分离。
长征条件之艰苦是我怎么也想不到的,看着战友们因饥饿,晕倒路边,我们也只能继续前行,靠树根和皮带来充饥。沿途有不少老百姓给予吃食,但红军不收老百姓的一针一线,我们只是在他们提供的场所驻脚休息后便继续前行。
我因饥饿跌倒后,落后于部队,爬起来昏昏沉沉的走在路上,隐隐觉得这里有一丝熟悉,可经过这么多年战争的摧残,所有的村庄早已面目全非。伤口不住的疼痛让我出现了幻觉,我看到了阿盈,她站在家门口等我。我将自己拍醒,阿盈的幻影却怎么也不散去。
“张磊”突然有人叫我名字,那声音像极了阿盈。幻影开始移动,而且越来越快,最后将我抱住。原来这不是什么幻影,这是我的阿盈,我回到了自己的村庄。
狂风忽然吹起,外面的雨不停下,我和阿盈面面相觑,该说的话都说完了,现在两人独处一室都紧张得不知道该说什么。一道响雷劈起,阿盈吓得躲到我怀里,我将她搂住,接着却是比刚才更尴尬的寂静。她忽然将手伸向了我的衣服,作势要脱去,从军这么多年,军营里唯一的乐趣就是讨论闺房乐趣,接下来该发生什么我们非常清楚,长久的思念让我拒绝不了她的热情,我吻上她的唇,唇齿相交间她将我的衣服轻轻扯下,却不小心触到了我的伤口,手上的刺痛让我有了一丝的清明。我猛然停了下来,她一脸羞涩又带着茫然的看着我,我将她拥入怀中,紧紧的搂住,平缓自己的呼吸。正如我之前所说,战争无情,我不能保证自己能不能活着的回来,如果不能,起码给她一个干净的身子,找一个好人家嫁了。如果我们现在在一起了,那她以后将承受怎样的非议。
那一夜漫长又短暂,强忍着一身的燥热抱着心爱的女人,这一夜真是难熬,但我又希望这夜再长一些,让我们多呆一会儿,太阳最好永远也不要升起来,我们最好可以永远也不分开。
桃花飘落河水红,君战沙场血成河。第二天清晨,阿盈交给我一个红绣包,她果真是一个巧手的姑娘,将爱恨情仇全都绣上。红绣包的背面绣了一首诗
凉凉相思豆,
丝丝入骨扣。
盼君归封侯,
予妾红花绣。
只是没想到那一次分别竟成了我们的永别,我无法再封侯归乡,更无法将红绣包亲手交还给她。
人世间有一些事现在不做,就再也做不了。有一些人,当面一别,就再也不能相见。
我愿活在梦中,那里没有袅袅烽烟,没有战壕,更没有尸横遍野,在那里我可以与阿盈相见。
长长战壕中,高高尸堆内,哪一具属于我,我早已分辩不清。
(五)
讲到这里男孩停住了,我也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小磊,你怎么还不去吃饭?”老师在展厅门口叫他,小磊向我点了一个头就向老师的方向跑去,我看懂了他的唇语,他说的是“谢谢你愿意听我讲”我也微笑着点头向他回了个礼。
看着他一步步离开,门口的光亮将他的身影照得越来越大,我仿佛看见了他前世高大英俊的模样。
转身不经意看到一位坐在轮椅上的老奶奶在用手绢拭去眼角的泪,手绢被泪水打湿,透出深色的水渍,手绢的绢角绣着精美的图案和小小的两个汉字--阿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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