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爱情

论爱情

曾祥曦

在人类所有的感情中，没有任何一样感情像爱情一样将人性自身的矛盾——自私与忘我、占有与奉献、真诚与虚饰、大度与偏狭、坚贞与脆弱、宽容与刻薄、信赖与猜忌，等等——表现和熔铸的那样彻底，那样地抱作一团的。正因为此——爱情的矛盾性，它的对立冲突——使爱情成为左右人类心灵最强烈、最盲目也最为丰富多彩的一种情愫。也正因为此，爱情在带给人幸福感的同时，不多不少也将痛苦作为了附加条件。基于以上原因，我们有理由说爱情是人生最特殊也最普遍的一种感情。

但我们很多陷身其中的人并不知爱情为何物。

那么，爱情是什么呢？爱情是一种心理现象。但没有任何一种感情像爱情一样，它的心理学根源直接诉诸它的生理学根源，友情源于心灵的孤独，亲情源于心灵的贴近，只有爱情才将心理和生理的因素混为一谈。是两性结合的前奏，是为了完成种族繁衍所作的准备，用叔本华的话说就是：爱情是生殖冲动,是种族意志表达自己的表象.因为意志是盲目的,冲动的,无理性的,所以爱情也就是盲目的,冲动的,无理性的。如果需要修饰一下，那就是：爱情的根源是生殖冲动，只是这一纯动物的行为，被穿上了人文的衣裳，在这里文化充当了遮羞布，让我们在被欺和自欺中忘乎所以，演绎了和演绎着多少或崇高，或悲壮，或温情脉脉，或一塌糊涂的童话故事和寓言故事。这就是人。

东方思想讲“天人合一”，《周易•系辞传上》阐述乾坤二卦时说：“刚柔相摩，八卦相荡，鼓之以雷霆，润之以风雨，日月运行，一寒一暑，乾道成男，坤道成女。”乾坤相交万物化生，男女相交种族繁衍。然而，繁衍是动物也会的事，而动物在交配之前尚且还需要做一番性游戏，何况人呢？

爱情“应该”是美的。

在我看来，人性中的真、善、美，只有在爱情中才得到了充分的、全方位的体现。再没有诗意的人在爱情中都成了诗人，他们不仅将对象诗意化，同时将生活诗意化。他们富有想象力，善良而且崇高。再低级趣味的人，一旦被爱情捕捉，一旦真的爱上，也会受到灵魂的洗礼，变得郑重其事起来。因为这种激情启发了人内心的善，激发了人的崇高感，从而扬弃了生命的猥琐。同时，因为爱情的无理性性质，它的盲目性决定了它不需要任何理由也鄙视任何附加值，所以，恋爱中的人又是最纯真的。并且爱情中的男男女女他们只生活在当下，只攫取当下的满足与慰藉，至于将来，除非表面的憧憬外，在内心深处，他们根本不在乎。反过来，太注重于将来，太注重于附加条件的爱情又是含有杂质的不纯的爱情。从某种意义上说，恋爱中的人都是圣徒，只是他们心中的神不是救世主。

但是，这一切又都是虚幻的。因为现实毕竟不是诗，对象毕竟不是天使。这就是为什么很多伟大的爱情，追求完美的爱情，都以悲剧而告终的原因。所以，要体验伟大的爱情故事，须在诗人的作品中寻找，然而，大凡伟大的爱情作品大多是伟大的失恋者(或单恋者)想象的结果，不管是但丁的贝亚特，还是歌德的绿蒂，不管是贾宝玉的林妹妹，还是拉吉波眼中的摩诃摩耶，爱情中任何经典的女神或男神，都是作为当事人的诗人自己的另一半，要想寻找理想的伴侣只能在自身的心灵中寻找，或者在失恋中寻找。而一个聪明人是不做这种傻事的，他只找生活的伴侣不找爱的伴侣，因为爱的伴侣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可惜，这个世界，包括我自己，都不够聪明，这或许正是人性的悲哀\人生的缺憾。）

同时，如果你仅因为爱而爱情，仅因为爱情而婚姻，其结果必因为不爱了而离婚，至少因为不爱了而想到离婚，或者婚外恋。因为即使一个再清醒的人，一旦沉醉于爱情都会变成瞎子，据说那个顽皮的小孩丘比特在射出他的爱神之箭时是蒙着眼睛的，神话从另一个角度为我们呈显了爱情这种感情的特点：盲目性、迷失性、善变性和不稳定性。所以，一见钟情的爱情，虽然不可靠，但往往更让人痴迷，因为它在本质上更是爱情。然而，一旦情人清醒，眼睛明亮时，又往往发现，原来令自己如痴如醉的天使，不过也是个凡人，又更容易闹离婚（如果结婚了的话）。而通过交往日渐生情的爱情虽然相比较更稳定，但难以激发心灵的火花，因为这种感情在本质上更像友情。再者，如果你仅因为爱情而结婚，那么，当你重回现实的时候，当初那些被你所鄙视的“附加值”，就会再次聚拢来环拱在你的周围，一点点地啃噬、破灭你当初的爱情梦想。

开花的目的是为了结果。爱情只是婚姻的铺垫。如果将人生比作过渡，婚姻就是渡你的那条船，爱情呢？爱情是诱你上船的水中的月亮吗?

没有永恒的爱情。如果你同意爱情是美的，你就必须接受这样一条规则:但凡美好的都是短命的。爱情中的海誓山盟姑且可以当作戏剧中的台词理解和欣赏，是经不起现实生活的检验的。爱情而婚姻是谓爱情的善终。随着家庭的建立，物质的因素日渐浮出水面，夫妻之间的关系也就逐步地表现为相互依赖和相互责任的利益共同体，纯粹感情的因素开始降居次要的位置，精神生活的港湾日渐被物质生活的浪潮所淹没，恋爱期间那如火如荼的激情、那充满诗情画意的浪漫情怀，随着时间的流逝和家长里短的纠缠，逐步降温和褪色，取而代之的是更为可靠也更为稳定的亲情。一个只有靠亲情而不仅仅是靠爱情维系的家庭才是相对稳定的，家庭生活摒弃永无休止的浪漫主义爱情诗人。这就是理想与现实的矛盾，而我们每个人最终必须，也不得不回到现实。

就我本人而言，在所有涉及爱情的作品和谈论中，我倾向叔本华的观点，但我信奉柏拉图似的爱情观，现实生活中的爱情都是虚幻的，不真实的，纯粹的爱情只存在于不含杂念的想象之中。现实生活中的爱情不过是为生活服役的前奏，是实践种族义务必不可少的迷惑人的序曲。受着太多的困惑与困扰，就像笼中的金翅鸟，渴望放飞的心绪只能在有限的规则内漫步。让很多不觉悟的人为此痛苦、烦恼，而又无所适从。唯有精神的自恋才最接近于爱情的本真，同时不伤风败俗，不影响到任何人，既遵守了规则，又完成了自慰，何乐而不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