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

作者: 冬久 | 来源:发表于2022-07-03 12:18 被阅读0次

        搬到新房子里以后,我们家有了一个敞亮的大堂,大堂里若传来一阵摩托车的呜呜声,那就是我父亲回来了。他干的是苦力活,三班倒,回家累着更多时候是补觉,对我的课业问得不多,他有时会故作很凶的样子,“作业做完了没有呀”,他向来是很疼爱我的,所以我向来也不怕他,我笑着和他打哈哈,他坐在两个巴掌大不到一扎高的板凳上,抽着烟,半正经地说“唉,干活都没劲”,他常说这句话,说给我听,说给我哥听,他惯是会拿捏我的,我很很害怕这句话,因为那时候,我弱小心灵里那个闪着微光的、摇摇晃晃的家,是靠他那贴着狗皮膏药的脊背撑起来的。

        不知道为什么,我小时候其实过得虽然称不上无忧无虑,委实算得上快乐,哥哥带着我捉鸟摸鱼,爬树养蚕,偷桃摘橘,而我对那时候家最深刻的印象,却是没搬家前,暴风雨下的一间摇摇欲坠的小瓦房,瓦房吊着一盏泛黄的灯泡,灯下坐着个臃肿的妇人,母亲围着蓝色的围裙,摘着菜叶子和她攀谈,父亲轮了夜班,哥哥在上晚自习,而我,因为只有一盏灯,正对着她们,凑在灯下写作业,外面的雨劈里啪啦地拍着窗子和门,母亲突然想起楼上的窗户没关,转头喊我去关窗,我应了一声,哒哒哒地上去了,下楼的时候,我偷偷瞅了一眼那个眼睛小小、眉毛稀疏、脸上泛着油光的人,她那厚厚的嘴唇张张合合,我总疑心她是个坏人,尤其是她嘴里时常吐出“老鬼”两个吓人地字,让我更加警惕地看向她,我曾听过农村妇人之间带针带眼的嚼闲,或明目张胆或不漏痕迹地扎着人,母亲那样和善又温柔,定是应付不来的,回到座位时,我认真地听着那时我还听不懂的对话,试图通过感觉捕捉任何对母亲、这个家不利的言论,但凡我捕捉到些许,我就仗着小孩子的身份冲上去请她离开,我有骨气地想着。没等我有机会送她离开,母亲已经起身笑着送她到了门口。然后,我早早地明白了人不可貌相。

        我们家只有父亲、母亲、哥哥和我四个人,要算上的话,我们家是养过狗的,是一只从邻居家抱来的棕色的小土狗,我和哥哥羡慕外婆家有那只特别灵性的哈巴狗,央求了许久母亲才同意的,抱来的时候虽然还很小,但是已经可以晃头晃脑地跑了,本以为只有我和哥哥满心欢喜地欢迎它,父亲头天晚上,在红色的木头门旁边凿了一个小洞方便小狗出入,还贴心地准备了防风的砖块,母亲备了两只碗,一只吃饭一只喝水,小狗抱来的时候我爱不释手,一会儿摸摸它圆乎乎的脑袋,一会儿拽拽它小小的卷尾巴,母亲端着菜盘子路过,无奈地对我说,“让它休息休息吧,小狗抱多了长不大~”,我才恋恋不舍地放下它,此后,每到放学的时候我格外积极,我盼望着看见小狗,看见它歪着脑袋争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我,然后有一天,我找遍了家里屋外,都不见小狗的踪迹,我趴在地上往狗洞里面张望,执着地找被自己漏掉地死角,“可能是小狗太小了迷路了,不能像外婆家那只长毛狗一样多远都知道回家吧”,这么想着,我斗志昂扬地和小伙伴们出门组起了“寻狗队”,可是直到该回家了也没能找到,我有些怪它,内心腹诽“小狗太贪玩了,这么晚了还不回家”。

        回家的路上,我遇见了挑着扁担的父亲,我远远地问道“爸爸,爸爸,小狗呢?你看见小狗了嘛”,他回过头,没有情绪,往屋后指了指,“在那个茅坑里面”,我的脑袋有些空白,耳朵嗡嗡地叫,脚不自觉地往这边跑来,在茅坑里面?昨天还冲着我摇尾巴的小狗,我纠纠结结两周的名字还没给它说,怎么就突然,在茅坑里了呢?豆大的泪珠止不住地往下掉,是谁杀了它!我跑过去质问父亲,又冲回家问妈妈,妈妈说,它昨晚上没回来,冻死了。

        怎么会大晚上跑出去呢?怎么会冻死了呢?为什么尸体也不给我看?小狗好端端的怎么就没了呢?大人总是不愿意给孩子解释太多的,我却揣摩了很久,最后的结论是,小狗不愿意呆在这里,所以离家出走了。

      小狗为什么离家出走呢?那个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了那只小狗胖乎乎地跑过来,我比以往更轻更小心地抱起它,又恍惚记起什么慌张地放下它,只是爱惜地摸了摸它的脑袋,带着哭腔地说:“我不要小马了。”是了,我暗戳戳存过这样的心思,那时我想,公主都是有小马的,小狗长大了,也能做我的小马驹。

        搬家之前那段时间,家里老是为了新房子的事情吵架,吵得很凶,整条街都能听见,那段时间我大多在学校午睡,有一次放学早回家,母亲让我在家睡了再去上学,我爬上二楼,躺在棕色格子沙发上,靠窗前的帘子放下来了,屋外的光渗在蓝布,蓝布在昏暗的小屋里泛着美好的亮,帘子上,几只长脚的丹顶鹤,安详地错落着,我抱着一直棕白相间的玩偶狗,睡了过去。

      后来,我把家,带到了新家。

     

    后来的后来,我才知道,老鬼,是那个妇人的丈夫,她丈夫出轨,她原谅了,本来准备好好过日子,却不想老鬼死在了矿难下,真成了老鬼。那天父亲回得比平常晚许多,我站在堂前,有些心慌,忽然听见熟悉的摩托车声愈来愈近,直到看见黑夜里那个身影,我转过头,冲屋里在剥花生的母亲大喊了句:“妈,老爸回家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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