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夏绮
我没有想到,一个人可以像一缕水汽那样消逝……已有些坚硬的阳光,响亮地掴在我的脸上。这是新的一天,而我还是前一天的那个我,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嘴角溢出亮晶晶的口水,姿势和表情都没有什么变化。
又大又软的床很空旷,没有被呼吸填满的房间很空旷。缺失了她的音容笑貌,这里已如荒野,我将曝尸于此。我知道她并没有死,她一定是躲进了某个隐蔽的角落正在看我的洋相,说不定已经乐不可支,忍不住时便会蹦出来吓我一跳。她总爱这样,但这一次我却有种不好的感觉,我听见,自己的心脏在怦怦地跳个不停。
有段时间,他们见不到我,都说我失恋了。
有人说我一赌气去了南方,有人说我被送进了精神病院,还有人说我想不开投了海。为此,一个单眼皮的小女生还当众抹了抹微红的眼睛,更多的人则是“切”的一声散开了。他们都很忙。他们忙里偷闲的时候我正蜷缩在床上,像一条冬眠的蛇,梦见一群乱哄哄的苍蝇在头顶盘旋。我不胜其烦,一次次在奇痒难耐中醒来,一睁眼天就黑透了。
我喜欢万籁俱寂的夜晚。
我喜欢彻夜在大街上游荡,踢着石子和矿泉水瓶,偶尔还会冲一个路灯大喊大叫,像个没心没肺的幽灵。
我以为这样就释然了,我以为这样就可以忘了她,哪怕一夜也好。
她叫夏绮。
这就是她的全部。
宛若夏夜里的一朵流萤,一场绮梦,在某个清晨我失去了她。我记得当时的阳光很好,她逆着光,缓慢地消失在一次转身里……她走后,“夏绮”这个名字便失去了水分,轻如蝉蜕。
有时候我会默念几遍,感觉这只是一个错误的词组,经不起推敲,很难与现实生活中的某个人联系在一起。一个不曾在我的世界里留下任何蛛丝马迹的女人,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疑点。这个疑点时常郁结成梦魇,那温热的鼻息就停留在我的脖颈处,即便惊醒了那种痒痒的感觉也不会即刻消失。
整整一个夏天我昼伏夜出,但每次都不会走远,在梦中也是。
每次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急匆匆地赶回,生怕她回来后找不到我了。手机 24 小时开着,只要铃声一响那就是她,因为除了她没人知道我当时的号码,但那部手机自她走后便成了一块石头,死寂而冰冷。
黑夜接踵而至。我仿佛身陷孤岛,四周一片汪洋,电话是我手中唯一的稻草,被我拿起又放下,我能感觉到自己在动摇。
那一晚,我一定是喝多了,先是在路边大声地呕吐,接着抱住一棵树号啕大哭,最后我翻出电话簿,逐一打下去,我希望在这样一个绝望的夜晚获得救赎。电话拨出了十多个,要么关机,要么停机,竟没一个通的。我恨透了反馈回来的那个冰冷的女声,毫无变化,仿佛我手中攥着的只是一个玩具手机。那种感觉如同在通过一条漆黑的走廊,漫无边际,我手中握有一大把钥匙却打不开身边的任何一扇门。我几乎快崩溃了,在拨通那个号码之前,我在心中暗自赌咒 :这是最后一个,要么通,要么死……上帝有悲悯的情怀,没有跟我较真。
那是一扇虚掩的门,里面灯火通明……“你又喝多了。”
“在街上吧?”
“别在外面转了,都什么时候了,那么冷!”
“你怎么不说话,出什么事了,你现在到底在什么地方……”
我没法回答她,止不住的泪水已流到了嘴里,咸咸的。
还说什么呢?在那些无助的夜晚,总有一盏灯会为我亮到很晚,总有一扇门会为我虚掩着,无论我身在何方,我都会看到她灯下的侧影。她还在那里,什么都没有变。
我仰起头,做了个深呼吸,努力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
“我想回去了,以后再也不走了,我们结婚吧。”
那边的沉默深深地刺痛了我,良久,我又补充了一句 :“这一次是真的。”
“我去接你。”
她的话毫无气力,等同于一声叹息。 “这一次是真的,这一次是真的,这一次……”
放下电话,这句话反复在我脑海中回响,让我的心为之紧缩,我知道这不再是一句醉话,也不再是翻云覆雨的托词,字字珠玑,我要兑现它。
于是,我把亦真亦幻的记忆都留在了远
方的一间出租屋内,两手空空地出来了。
她果然出现在车站,之前的情境又重叠在了一起,她一次次地接我回来又一次次地送我离开,飞快的时间已在我们的脸上留下了细微的划痕……午饭是在老地方吃的,阳光暖暖地照射进来,仿佛多年以前。
依旧没有什么话说。
我的吃相还是那么难看,狼吞虎咽的,一副在外行乞多年的样子。其实是想博她一笑,却无意间看到了她眼中闪动着泪花,她把脸转向窗外,一对年轻的情侣在当街拥吻……她的手机响了,铃声竟然是我最爱的那首老歌。
她随便应了几声便挂了。
她说 :“是我男朋友打来的。”
她说 :“我们要结婚了,下个月十号,希望你能参加我的婚礼。”
她说 :“对不起,我该走了。”
她说这些的时候,头一直低着,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当时,我的右手正插在裤袋里,紧攥着一样坚硬的东西,手心里全是汗,再也无法掏出来了。那是一枚戒指,一枚会说话的闪亮的戒指,但一瞬间它便喑哑了。
我目送她转身离开,出了餐馆,路边一
个优雅的男子斜靠在一辆轿车上,向她招手。
我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喊着 :“夏绮,夏绮……”
事实上,我并未喊出声,但她似乎听见了,在上车的瞬间回了一下头,我知道她看到了我,我也看到了她,我们之间隔着一条街,隔着汹涌的车流,也隔着一段无法修复的时光……我最终没能出现在她的婚礼上。
当时,我正陪在一个单眼皮的小女生身边。她一边抹着微红的眼睛,一边听我给她讲关于“夏绮”的故事,那是另一个版本的童话,有如韩剧。在故事的结尾处,她已哭得稀里哗啦的,仿佛她就是那个“夏绮”……她说 :“不准你欺负我!”
我无奈地点了点头。
她问 :“那你还爱我吗?”
我又点了点头,并郑重其事地把一枚铂金钻戒戴在了她的无名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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