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虫

每到书生们上京赶考的时候，一到晚上，野地里就会有“嗤舒”“嗤舒”的声音。

这时候，总有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劝诫步履匆匆的读书人，切莫被这声音迷惑了神志，白天赶路，夜间早点歇息为妙。

赵家公子已是第三次参加秋闱乡试了。

这六年里，他一共去了八十九次百花楼，一共娶了六房小妾，一共看了十本书，一本也没背下来。

赵家公子自然也不想折腾了，他看看自家老爹，每日算算账，收收租，日子便过得挺好。不过赵家老爷一哭二闹三上吊，赵家公子没法子，只得带着书童上路。

一日，赵家公子睡到日晒三竿才起，便就误了行程。太阳落山，还没有赶到下一个落脚的客栈，正在烦恼之时，书童发现不远处野地旁正有一处破落的山神庙。

赵家公子虽自小锦衣玉食，此时也无他法，只得满心怨念地将就一晚。

到了夜里，书童拾了些树枝树叶，点起火来，一是夜间风凉，可以取暖，二来也好防着些野地里的凶兽。

赵家公子吃了些干粮，百无聊赖，书童拿出书来递给他，他也不愿看，捡了根树枝，挑着火玩。

忽而外面传来“嗤舒”“嗤舒”的声音，这声音由远及近，两人吓得不轻，一时之间，都僵住了，只有火星子飞溅的轻微爆裂声和外面越来越近的“嗤舒”声。

“吱呀—”，门突然开了，门口站着一个浑圆滚胖的和尚。

和尚穿着粗布麻衫，脸上笑呵呵的，见到两人略显惊恐的模样，作揖道：“深夜叨扰两位施主了。”

说罢也不管两人，径自走到火堆旁边，大喇喇地半坐半躺下来。

赵家公子见是个和尚，并不放在心上，继续玩弄手中的树枝。

和尚却对赵家公子的书十分感兴趣，他凑近前去，看到书封写着“诗经”。

“公子可是参加秋闱？”

“是啊。”

“小僧看公子器宇不凡，此次秋闱必定会有好消息。”

书童在一边憋着笑，但赵家公子一听来了兴趣。他想这和尚满口胡言，必然想要捞些好处，他倒起了兴致想要逗弄他一番。

“高僧可有妙法？小生日夜苦读，然而收效甚微啊。”

“公子与小僧有缘，小僧有一物相赠。”

和尚从袖中取出一只麻布袋子，解开绳索，给赵家公子看。

赵家公子立即捂嘴欲吐，袋子里爬满了蠕动的白虫子，密密麻麻，令人毛孔陡立，鸡皮疙瘩掉一地。

“你这和尚，来唬我不成！”

“公子莫怪，听我解释。这也是小僧机缘巧合得来的宝物，名为书虫，不吃他物，只以书为食，公子只消以水吞咽，这书虫吃了什么书，您都能一一印在脑子里。如此一来，何惧科考啊。”

“你这和尚，莫不是疯了，让我吃虫子！”

“诶，公子莫要误会，不是吃虫子，是让这书虫助您一臂之力。”

和尚径自拿了地上的《诗经》，随意翻开一页，取出一只书虫，将其放在书页上。

说也奇怪，这书虫浑身白花花是肉，也看不清哪里是嘴，蠕动所行之处，竟好似被它啃嗫了一般，不出一会儿，一张书页竟全然被吃光了。

“你，你好大胆子，把我的书，我的书……”

和尚也不反驳，微微一笑，径直将那书虫用手抓起，丢到嘴里，咕咚一声，吞了下去。

另外两人看呆了，不由得也吞了一口口水，顿时觉得胃中翻腾，异常恶心。

和尚自顾自摇头晃脑，背诵起来：

“蟋蟀在堂，岁聿其莫。今我不乐，日月其除。无已大康，职思其居。好乐无荒，良士瞿瞿蟋蟀在堂，岁聿其逝。今我不乐，日月其迈。无已大康，职思其外。好乐无荒，良士蹶蹶。蟋蟀在堂，役车其休。今我不乐，日月其慆。无以大康。职思其忧。好乐无荒，良士休休。”

“你，一定是提前背了，想来蒙骗我！”赵家公子依旧不信。

“公子不相信我，可以让您的书童也试试啊。”

书童虽然随侍左右，但是赵家公子已是笔墨不通，书童更是连字都不识一个，还让他背书，哼，让他读一句都难呢。

试试就试试，赵家公子这样想。

书童自然也是百般不愿，不过赵家公子拿出一个银锭子，摆在书童面前，书童便咬了咬牙，狠下心来试试。

赵家公子随意挑了一页，和尚又从麻布袋子里取出一条书虫，任其吃光了这一页。

书童忐忑不已，不过面对一锭银子，还是张开了嘴，任由和尚将那书虫放入口中。

只感觉那虫子滑溜一下，也无需吞咽，竟自己从喉咙口钻了下去。书童心中害怕极了，只感觉头晕眼花，脑子里有许多声音在响，他不由得脱口而出：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忧矣，於我归处。

蜉蝣之翼，采采衣服。心之忧矣，於我归息。

蜉蝣掘阅，麻衣如雪。心之忧矣，於我归说。”

罢了，书童自己呆住了，赵家公子自然也是呆若木鸡。

“高僧，这是，这是神虫吗？”赵家公子一把抓住和尚的手。

“高僧，还请您助我科考啊！”赵家公子扑倒在和尚脚下。

“公子见怪，小僧不过普通人，是这书虫，才是相助公子的关键呐！”

到了京城应考的书生都对赵家公子的行为不解。

这赵家公子是个出了名的草包，胸中没有一丝笔墨，往日里一到了京城便流连于烟花酒巷，丝毫没有埋头苦读的书生样。

不过这一次，赵家公子一到了京城，便叫他的书童满京城的书局收罗应考的书籍。

切，都快考试了，现在看还有什么用？其他的考生对他嗤之以鼻。

不过，这一次，赵家公子也不管别的，就呆在客栈自己的房间，一步也不出房间大门，看样子真是在埋头苦读呢。

不过赵家公子心里也很忐忑，那和尚对他说了三个注意事项。

其一，书虫的效用时间只有三天，超过了三天，吃下去的内容就会被遗忘。

其二，每只书虫可以吃下一本书，吃多了容易造成记忆混乱。

其三，一个人最多只能吞咽99只书虫。

待到正式开考的那天，赵家公子才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一直呆在房间中，许久不见阳光，竟然皮肤变得异常白皙，脸也圆润了不少，他的眼神中充满了自信，他扫视了一圈与他同考的其他人，嘴角竟然有一丝轻蔑的微笑。

考试共有三天。

第一天，赵家公子奋笔疾书，答卷的速度竟然是其他人的两倍，所谓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一般。

第二天，赵家公子腹中有些不适，不过他虽然浪费了一些时间在解手一事上，他依旧顺利地完成了考卷。

第三天，赵家公子又很快完成了所有的考试，不过他也很快被送出了考场，因为他腹中实在是疼痛难忍，竟然痛晕在了考场。

翌日，众考生聚在一起谈天说地，唯有赵家公子未至。

赵家公子昔日的狐朋狗友叩开了他的房间门，只见他那书童晕死在床边，四处散落着各类书籍的封皮。

众人掀开被子来，哪有什么赵家公子，床上空空如也，赵家公子早已不知所踪。

此时窗外传来“嗤舒”“嗤舒”的声音，众人奇怪，撩起窗子往外看去，沿街走去一个肥头大耳的胖和尚，穿着粗布麻衫，边走边口中念念有词。他的肩上扛着一只麻布袋子，里头似乎有什么在蠕动着，也不知道是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