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项丽那天脱离绍家后,漫无目的奔跑。她的衣裙下还印着血迹,她觉得被强暴了。尽管绍母把绍明睡的双人大床让给了绍江,从表面上看,也许哥哥醉酒误上了弟弟的婚床。在半睡半醒中,项丽感觉一个激动的身体压着她,这个没有星月,也没有灯光的空间,项丽闭着眼睛,幻想着一定是绍明。
那时,绍明被两个闲游青年醉倒,躺在熟悉的原先自己的床。黑夜中,项丽身上的被褥被掀了去。她裸着身子,淡黄色的纱裙,垫在身下臀部。她在迷糊间,只顾幻想,不看现实,竟配合着绍明强烈的动作。
项丽在夜间无目的奔跑。她内心深处,还有印象,隐约感到江海村的山外,还有一个能让船靠岸的海滩。她已不再思考判断,本能的朝那里奔去。
此时,项丽眼前展现出一个光明而温馨的画面:那时她正四、五岁,好像刚刚才记事。她被母亲背着,哄着,翻过涟山从外公家回海滩。她在丁字路口,竟捡到一分硬币,她轻轻唱起这首耳熟能详的歌:“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
这首歌是项丽和绍江所在小班的班歌,那时,他们每天早晨做操之前都要唱。
为了这一分线,母女俩在这茶马古道必经之路,眼前的丁字路口,向西边江海学校旁的一个小警务室走去。
在警察小屋前,项丽站在那儿有好一阵。她感觉,只要走进去,一下就会变得庄严起来。警徽章高挂在小屋之上,里面的灯也亮着,一个老伯伯警官的影子在窗前晃着。项丽熟悉这影子,但她忽然觉得脑子有一种眩晕的感觉。项丽茫然地看了一下老警官的身影。
终于,项丽又退缩到通向村寨的丁字路东口。此时,她满脑子却是警笛尖叫。
项丽想着绍明被带上雪亮的手铐,他算是强奸?一个故意还是有意伤害自己的人?项丽觉得,就是报警,也已是没有脸去见江海村里人,而绍江也会受伤害吗?
项丽失去了贞洁。违背自己愿望的房事,就是失身,失洁。
项丽一家是贞洁世家,她听母亲说过祖上姑奶奶,曾受过清朝皇帝的表彰。涟山入道上立的贞洁牌坊,就是朝廷为项丽姑奶奶而立,项世家曾以此为荣。项丽的姑母,解放前曾在民国集中营蹲过,看管营区的国民党团长,想娶项丽姑母为妾,那样的话,一切反旧国民政府的活动,可以一笔勾销,但项丽姑母宁可跳井也不愿屈从。
已经很多年了,江海学校还从来没有对女孩子做过什么贞洁教育,可项丽觉得,她这一辈子真抬不起头了。
“绍明是有罪的?”项丽的思索着,在警务室前犹豫很久,结果她的脚步停住,然后,她再次返回到丁字路东口。这样,项丽问:为什么那天自己也喝了酒?而她平时是不喝酒的。是颓废?是堕落?是自暴自弃?她忽然感到自身是有罪了,也免不了责。这样一推论,项丽觉得身背罪孳!
项丽想着,刚才幸而没有跨过警务室的门槛,那样,绍江就罪犯的弟弟,这样也对不起绍江了。那是一个完全无辜,自己还深爱的人。
很久远的事了,江海村也有一女嫁二郎的情况,但现在不同了。项丽内心又有一种声音在滋生:就默认了吧。她这样想着:绍江,你就把我当你嫂嫂吧!
就在那时,追赶象群的旧吉普车又开来了。绍明在混乱中一下丧了命。当然,项丽不知道,绍明是命丧车轮,还是命丧大象四蹄。
项丽觉得这是何村长和项母要追究的事情。
项丽与绍明没有感情,也许,她心里还非常恨绍明。但一下,项丽竟通过思索,让自己忽然丧了夫,就和项家隔壁的田寡妇一样,也和现在的项母一样。村上一下多出两个寡妇来,而且都在项家。
此时,绍江发现项丽挣扎着,并口称已是他的嫂子。
“项丽还年纪,为什么要背上丧夫虚名,想继承家传,守寡一身吗?”绍江愤愤不平,并在心底的疑问。
天空微微亮起,项丽漫无目的奔跑,她已从东边的村口出来,一会向西,一会向北。她思绪混乱,对未来拿不住任何主意,在丁字路口的旷野上,她隐约听到绍江在喊她的名字。她本能地朝上涟山的道路跑,绍江的声音渐远渐小消失在西面。
项丽穿过进山道路必经的贞节牌坊,花岗岩和牌坊刻着孝节的繁体字,檐梁下还有圣旨二字,以下各层柱梁上还雕寿星、瑞兽、还有身挂铜钱的玩童。项丽痛苦的穿过牌楼门洞,在离牌坊百米的小亭间坐下。
她仰望被浓重云层压着的天空,她一下想到埋在涟山上的父母,隐约能看见山坡上有许多星点的墓,那就如同尘世间流动的人群,它们在项丽的头脑中旋转,尘世与阴府竟融为一气。
项丽撩起黄纱衣的裙角,用指甲在小腿肚上深深刻了一个字:痛!那身体上的字一半是血迹,一半是肉痕。
“项丽,……”是绍江转身回头的呼唤,这声音和人一起穿过牌楼。
山野中忽然括起一阵风。项丽滚到红柱青瓦小亭子下的沟壑,带针的野草刺着她细嫩的皮肤,在这肉体的痛字旁,又多出许多刀剑的影子,一直延伸到手臂上。项丽伏在沟底,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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