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男女

“这边下了好大的雨，雨天最好入眠。空气潮湿，我的腿部骨骼开始疼痛，我的四肢是冰冷的。这时候庆幸是夏天，回温很快。”她说。

“我出来跑步。城市喧嚣，呼吸、谈话、与人交往，无不尘烟密布，觉着自己被污染。我喜欢饭后的运动，这是荡涤自己的过程。今年的确很奇怪，夏天到现在还没热起来。你要睡觉吗？”他说。

“闲暇时候总是困倦疲乏，或许是身体衰老了。或许是心事太多，把人压的沉了。只有睡觉才可以抛去俗务。”她说。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他答。

“好。”

“前几天我回南城了，去了中学，还是那么热闹。我和你就是在那认识的。从大学二年级和她交往到结婚，我和她每年都回去，每年都十分热闹。她是我生命里很重要的一部分，长久相处，好像有了血肉联系，离开她就像劈掉自己的身体。”他说。

南城男女

“你跟她熬过七年，的确不易。这是你拍的照片吗？我觉得此地仍旧清冷。疾驰的车辆，各色灯光，你知道我看到什么吗？繁盛的破败。这张照片，分裂却颇有默契。”她看着照片答。

“我在酒店窗户边待了三个小时，拍出几张照片。很想寄给她，但不应该打扰她的生活。于是我想到你，带上照片找到你。你记得我们的中学吗？那个时候你走路很快，是个有目标且极强势的人。我第一次见你，你整个人冷冰冰的，眼睛里像是藏着废墟。”他说。

“我当然记得。年轻气盛，总觉得要在18岁获得别人28岁懂得的真理，但是怎能那么容易呢？现在我毫无目的的飘着，看淡了许多，我只是个闲人罢了。”她答。

“你是在28岁完成了别人38岁的目标，所以才得到如此安逸稳定的生活。你不懂为了完成工作、讨好上司和养活家庭奔忙的感觉。”他突然有些气愤。

“夏季燥热，夜晚难以入眠。我托朋友带了些安神的香，你走时带些去。你继续讲故事，我在听。”她答。

“我和她大学毕业就领证了，她要继续考研，我负责工作，支撑家里开销。我和她曾经在中学附近租住一处居民楼，现在已经变成酒店。那个时候的生活是静的，每天重复，但我还是乐在其中，我真的很爱她。一年后她没考上，准备找工作，处处碰壁。她从自己的理想世界里坠落。那以后她就变了，不再跟我玩她自创的游戏，不跟我突然演电视剧，很少笑，总是发脾气。这时她背着我打掉我们的第一个孩子。那天她站在楼下等我，我陪客户时间延长，她等了我两小时。我看到她时，她跟初见你时一样冷冰冰。”他说。

“为何记得如是多细节。深陷过往，走不出回忆，是可耻的事。”她答。

“也对。只是那么多误解与业力阻隔，无处可说。”

“所以日积月累，你们前年离婚了。她找了一个暴发户。我知道你有心结，但不必觉得被比较，拆迁房子，占用农田，修建马路，他们只是城市扩张的直接受益者，吃的是祖上留下的财产。她有她的选择，她选择堕入俗世，你便转身离开，不必记得。让我们继续看看你的照片。”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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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张是川流不息的灯火。你的照片总是很静，热闹都与你无关。南城也老了，经过扩张重建，经过繁衍生息，始终还是熬制成了自己的底蕴。”她答。

“到处都是石头森林了。哪里还有原始的林木呢？记得我们在西山上捉的蝴蝶吗？翅膀大而丰满，花纹艳丽，会在你手上休憩。”

“记得，记得。那是我最纯净快乐的时候。还有学校后方的水塘，我肯定在里边丢进去一万块小石子了，我总觉得能抬高它的水位，让它不干涸，让它淹没一楼的教室。只要它在，我们就可以和保安玩躲藏游戏，他从来抓不到我。”她突然提起了兴致。

“看，这里有。你拍到了，我知道你会拍到。”她指着照片看他，像是17岁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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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沉默着看她，她的眼睛仍然像17岁一样明亮。她还是为了微小事物愉悦的少女，她在长久年岁里保留住自己天清日远的一丝灵气。他永远记得她红着眼睛说，“告诉我，你会永远像此时般爱我。”

在他应允的时候，她眼里的烟花绽放。他感受到她的温度，像是感受到烟花的温度，从此他不再是远眺烟火的男子，他得以进入她。

她是他的白色花朵。即使年华飘逝，白色花朵被岁月侵蚀，有了泛黄的痕迹，他仍然记得洁白花树下，这一朵甘愿飘逝在他沾满泥土手掌上的白色香花。

这是他们的31岁。离婚两年的他，癌症术后疗养两年的她。她仍然具备一眼看穿他所有的能力，而他始终对她一无所知。

晚饭时。他们去一家傣族餐馆，她点了清甜的菠萝饭，而他口味重，喜欢吃肉。他们很自然的尝试对方的饭菜，像是高中时候。

他尝试问起她的生活。她只是淡淡代过，不解释什么。她知道那样强烈又奋不顾身的爱，像是少女酿制的酒，一坛足够。现在是回味的时候。他们都有各自的生活，杂乱却又稳固，不会轻易改变。

老友重逢，相见欢，告别之后，还有余味。

南城男女 他走时留下这张照片，背后留有一句话:

“你像是天未暗时的灯火，从前我只认可你的美。天黑时我才知晓所有。”

她将照片放进书中充当书签。“夏季湿热烦闷，远远不如心里下场雨难受。”她这样想。

窗外还在下着雨，还有雷声。她想到的是明天早市上可以看到新鲜菌类，因此笑了笑。想起前年冬天，她术前对自己说的话:

“好好活着，活到夏天。”